可惜,柳映微壓根沒將她的話聽進心里去。
“也是怪了,你說,我是打扮給誰看?”他沉默片刻,倏地抬眸,眸色冷冷,望著鏡中映出來的面龐,自嘲地勾起唇角,“是狄老爺……還是狄家的二少爺?”
“少爺,您胡說什麼呢?!”
他循聲回頭,望著花容失色的金枝兒,納罕不已:“我說錯了嗎?細想起來,狄家的二少爺其實和我也沒有分別。他再不接受這門親事,但凡狄老爺點了頭,也不得不將我娶進門。”
柳映微再次轉身,自顧自地對著鏡子抹紅艷艷的口脂:“同是天涯淪落人,這麼一想,我倒是不那麼討厭他了。”
當然,也只是不討厭而已。
一個到處玩弄玻璃杯的乾元,柳映微是沒辦法接受的。
金枝兒訕訕地閉上嘴,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柳映微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抹完口脂,起身在鏡子前轉了轉——他姆媽說得沒錯,這條旗袍好看。
淡合歡紅的底色上爬著秀氣的金邊白蘭花。
雅致的色澤襯得他膚白似雪,一瞧就是長輩喜歡的模樣。
“少爺,帽子。”金枝兒踮起腳,將小巧的禮帽戴在了柳映微的頭上,閃著光的流蘇也順勢落下來,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把手套也給我吧。”柳映微彎下細腰,蛇似的扭了一下,雙手撐在鏡子前,“還有玻璃絲襪。”
金枝兒聽話地跑前跑后,嘴里也不閑著:“少爺,您既然不想嫁,為什麼還要費勁兒打扮?”
他接過蕾絲手套,往胳膊上套的時候,眼神落寞:“我不在乎狄家的二位爺怎麼看我,可我姆媽……”
柳映微低下了頭,手指茫然地在腰線上揩了揩,像是說給中庸丫頭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可是我姆媽得在柳家待一輩子。我不能惹我爹生氣。”
自打被一個已經死了的乾元打上烙印,之后又回了柳家,他的人生就不屬于自己了。
柳映微趕走了金枝兒,自顧自地卷起裙擺,讓兩條雪白的腿暴露在空氣里。天氣已經明顯轉暖,夏日的燥熱初見端倪,但他還是汗津津地打了個寒戰。
柳映微莫名想起了之前陪沈清和去百貨商店逛時看見的洋娃娃。
漂亮的洋娃娃穿著蓬松的裙子,沈清和偷偷將裙角掀開,望著洋娃娃白花花的腿,嘻嘻笑。
彼時,他也在笑。
可現在,他成了那個供人觀賞的“洋娃娃”。
“少爺,夫人在催了。”臥房外的金枝兒焦急地喊,“時候不早了!”
柳映微回過神,不再想東想西,麻利地將玻璃絲襪套在腿上。
他飛速地撫平裙擺,邁開腿在屋內走了幾步,確信旗袍的開衩恰到好處,才拎著包出門。
“映微。”柳夫人果然已經等在了門前,見他出來,連忙湊上來,嘴里緊張地念叨,“裙子很好,帽子也很好……讓姆媽看看你的臉。哎,口脂是不是要涂得再紅一點?罷了罷了,你走兩步給我瞧瞧。”
柳映微依言走了兩步。
“好,狄家的二少爺肯定會喜歡你。”柳夫人說完,驚慌地瞥了他一眼,自知失言,又捂著嘴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咳嗽,“咳……咳咳,你快下樓吧,你爹已經在樓下等了很久了。”
“姆媽,我去了。”柳映微離去前,望著姆媽欲言又止。
他想說,自己就算真的得了狄家二少爺的青睞,已經和別人結契的事情也遲早會暴露。
他還想說,到時候事情敗露,誰都討不得好。
可最后,他什麼都沒有說。
因為說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
所以沒必要說。
柳映微下了樓,又被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柳老爺從頭到腳挑剔地點評了一圈。
他爹是舊派人,看不慣張揚的玻璃絲襪,呵斥著讓他脫掉。
金枝兒硬著頭皮解釋,說外面的坤澤都穿玻璃絲襪,是潮流呢。
柳老爺嗤之以鼻。
金枝兒又補充,說狄家的二少爺留洋歸來,該喜歡新式的坤澤。
柳老爺這才聽進去,勉勉強強改口,說這襪子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但狄家的二少爺喜歡,也就算是能入眼了。
得。
柳映微滿心疲憊。
原本是他自己趕時髦想穿玻璃絲襪,他爹三言兩語,倒是將他喜歡的東西烙上了狄息野的烙印。
他立刻不喜歡玻璃絲襪了。
但柳映微來不及將絲襪脫掉,就被他爹塞上了小汽車。
他爹的汽車。
平日里他和姆媽都沒資格坐,今日大抵是為了見狄家的二位爺,他爹舍得讓自家的坤澤兒子上車了,一路上反反復復叮囑他,一定要給狄家的二少爺留下個好印象。
“你就是性子太冷。”柳老爺老神在在地評價,“茶會上是不是連人狄息野的面都沒見上?”
柳映微聽了好笑,也不答話,就低著個頭,時不時地“嗯”一聲。
他爹又道:“我看你還不如那些個丫頭!她們看見好的乾元,費盡心思地往上湊。你呢?平日里不見你去參加什麼茶會,我將你送去美專念書,你倒好,進了詩社,沒幾天又退出來了。”
“父親,您不是說,我是坤澤,社交太多了不好嗎?”柳映微細聲細氣地反駁,“茶會上會遇到乾元,我一個沒有成婚的坤澤,去了不太好呀……還有詩社,里面的乾元都是阿扎里,說出口的話沒一句是真的,我不喜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