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故意當著醫生的面,將手從褲子口袋里抽了出來,比出一個開槍的姿勢:“見到一個乾元就要了對方的命?”
“二少爺,您的病已經大好了,不會聞到別的坤澤的信香就難受的。”醫生嚇得冷汗涔涔,忙不迭地打包票,“只要戴著抑制環,您和正常人就沒有區別!”
“只要戴著……”狄息野即便已經習慣了脖頸上的項圈,聞言,心依舊被冰冷的寒意刺了一下。
是啊,只有戴著這個“狗項圈”,所有人才敢將他當正常人看待。
狄息野忽然覺得一切都無趣起來,不管是即將到來的茶會,還是那些刻意找來用以惡心柳家小少爺的坤澤,都無法激起他的興趣。
“罷了,給我打針吧。”狄息野抬起的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
他卷起衣袖,露出一截清瘦又結實的小臂。
醫生巴不得狄息野恢復正常,從隨身背的醫藥箱里取出針劑:“二少爺放心,這和您抑制環里的藥劑是一樣的,只要打了,您聞到別的乾元的信香就不會難受了。”
狄息野不置可否,注視著冰冷的藥液被推進血管,熟悉的煩躁席卷而來,他心里的不耐逐層堆疊。
有時,狄息野都覺得奇怪,明明藥劑的藥效是平復情緒,可每每藥液進入血管,都是他的負面情緒達到頂峰的時候。
若不是面前的醫生是個中庸,他甚至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來……
狄息野強迫自己冷靜,遂閉上雙眼,聽著醫生戰戰兢兢的詢問,薄唇輕啟,吐出一個“滾”字后,垂頭跌坐在了床上。
他重重地喘息,破碎的回憶重新涌入了腦海。
眉目低垂的佛、廟宇檐角被暴雨打破的蜘蛛網,以及……
“連余哥。”淌著熱汗的雙臂纏上來,像是夏日連綿不絕的雨水。
狄息野冷汗涔涔地睜開雙眼,撐在身側的手臂上青筋浮現。
已經整整兩年,沒有人提及這個名字了。
白連余,連年有余。
這是祖父給他取的名字,可惜,那一年祖父過世,他被送去德國治病,世上再也沒有人這麼叫過他。
連姆媽也沒有。
呵,本來世上也沒有什麼白連余,只有個盡人皆知的瘋子狄息野罷了。
汽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宛若催促的號角,喚醒了沉睡的狄宅。
狄息野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連成片的小汽車停在自家花園前,一個又一個曲線玲瓏的坤澤從車上下來。
他們不論男女,都穿著考究,身側有專人打傘,只露出兩條包裹在精致洋裝或是面料金貴的旗袍下的雙腿。
這其中,柳家的汽車最氣派,也停在最顯眼的位置。
柳家的小少爺即將成為狄家的二少奶奶,狄家的下人自是殷勤,不僅有打傘的人,還有攙扶的人候在車門前。
狄息野不屑于柳家的暴發戶做派,也不喜自家下人的諂媚,看了兩眼,不等車門打開就厭惡地移開視線,也正是這時,他房間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這是內線電話,知道號碼的人,屈指可數。
狄息野走過去接電話的時候,心里已經有了數,待聽清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不由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你還有空給我打電話?”
金世澤大大方方道:“剛把雨露期的小少爺伺候好……真他媽黏人。
”
“怎麼說都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對人家好點。”狄息野不贊成地蹙眉,“小心他發現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情人。”
“不會。”電話那頭傳來了打火機翻蓋的脆響,金世澤點了一根事后煙,“還說我呢……你怎麼樣?”
狄息野將話筒夾在脖頸間,騰出手看了看打針的手臂,心不在焉道:“就這樣。”
金世澤冷嗤一聲:“還給我裝?是我找的坤澤不合你的胃口?”
“……你找的?”
“你當你手里的人那麼有能耐,連白肉莊里的小先生都能請動?”金世澤得意地輕笑起來,“是兄弟我提前跟白肉莊打點好了!”
“多謝。”狄息野話到嘴邊,不知怎麼化為了一聲嘆息,“你呀……”
金世澤絲毫沒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懶洋洋地自吹自擂:“別的地方,我金世澤的面子可能不管用,但是這些讓人快活的地方,只要報了我金世澤的名字,就沒有不給面子的美人!”
“……狄二爺,今日要是真的能攪黃了你的婚事,可別忘了我金世澤的功勞啊!”
“去你的。”狄息野沒好氣地掛斷電話。
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又起。
“二爺,客人到了,夫人和老爺叫您下去呢。”
狄息野應了一聲,臨走,在穿衣鏡前站了片刻。
鏡中的乾元英俊挺拔,儀表堂堂,可惜穿了身小開最愛的條紋西裝,桃花眼里盛著的只有輕浮的玩世不恭,活脫脫就是一個被養壞了的大家少爺。
狄息野滿意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轉身走到了門前。
也不知是不是運氣不好,他擰動門把手的時候,剛好聽見了沒離去的下人的悄聲細語。
“二少爺當真——”
“噓——你不知道兩年前,二少爺打死過人嗎?!”
剩下的話隨著下人的走遠消散在了風里。
站在門前的狄息野微垂著頭,細碎的頭發投下了一小片陰影,剛好遮住了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