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沉默了一小會兒,強笑了幾聲:“怎麼,害怕?”
“姆媽——”
“映微,姆媽就算和你一道去,到時候,你也得陪在狄夫人的身邊。”柳夫人打斷了他的話,狠下心來顫聲提醒,“你要習慣——日后,這樣的茶會或許就要你來辦了。”
柳映微的牙不自覺地咬在了下唇上。
他的肩頭雖披著軟綿的披肩,卻覺得四肢百骸都蔓延著寒意,冰冷的風甚至刮進了骨縫,吹得他不住地發抖。
但是柳映微沒有反駁。
他只是點了點頭,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
初夏難得的晴天,狄息野一大早就被刺耳的謾罵聲吵醒。
他枕著胳膊,饒有興致地打量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直到圓臉的少年推開臥房的門,才懶洋洋地支起身:“怎麼了?”
少年憨笑著抓了抓頭發:“二少爺,老爺和夫人喊您下去呢。”
“喊我做什麼?”狄息野明知故問,一派紈绔子弟的不成器模樣,“大哥的面粉廠出了事,不會是要我去收拾爛攤子吧?”
“……我可不感興趣。要不是聽說今天家里有茶會,我才不會回來……對了,我還叫了幾個在大世界里認識的荷蘭猶太人。人家可是唱詩班的主唱,別怠慢了他們。”
“少爺,您的朋友,我們怎麼敢怠慢?……但讓您下樓是老爺和夫人的意思,我也不清楚是為了什麼,至于面粉廠的事……”少年為難地提醒,“您可千萬別提了,為了這事兒,大少爺挨了好一頓訓,連在衙門里,老爺都沒給他好臉色瞧呢。”
狄息野興趣缺缺地起身,示意少年將掛在衣柜里的深色西裝拿來:“這麼說,父親是打定主意將面粉廠的爛攤子交給我了?”
“哎呀,二少爺,您讓我怎麼說呢……”
“罷了,你不說,我自己去問。”狄息野套上西裝,彎腰將放在床頭柜上的眼鏡拿起架在鼻梁上,不等少年跟上,轉身晃出了房間,腳步輕快地下了樓。
狄家半洛可可式的客廳里,滿地都是茶碗的碎片。
下人們戰戰兢兢地縮在樓梯口,一道人影跪在滿是狼藉的地上,不是狄登軒,又是誰?
“不要再找借口了!”
砰!
飛濺的瓷片隨著厲喝落地,堪堪擦過了狄息野的褲管。
他不著痕跡地后退半步,省得沾染茶水,也正是這半步,引起了端坐在沙發上的狄夫人的注意。
“息野。”狄夫人優雅地抬手,珍珠手鐲順著青色的布料無聲地滑落到了小臂上,“快來向你父親問好。”
狄老爺的臉色已經被氣成了豬肝色,聞言,沒好氣地哼道:“舍得回家了?”
狄息野耷拉著眼皮,溜達著來到沙發前,似笑非笑地望著地上的碎瓷片:“爹、娘,這是鬧哪一出啊?”
“二弟。”跪在地上的狄登軒難堪地抬頭,“面粉廠出事了,你難道沒有聽說嗎?”
“面粉廠出事了?”狄息野詫異地反問,“這可是大哥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廠子,怎麼會出事呢?”
“我——”
“夠了!”狄老爺子不耐煩地打斷他們將起的爭吵,抬手指著狄登軒的鼻子,大罵,“還嫌不夠丟人嗎?今日我去衙門,都替你抬不起頭!從今天起,面粉廠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老二……”
他話鋒一轉,看著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地靠在沙發上的狄息野,氣不打一處來:“你像什麼樣子?外頭的小開都沒你這麼不像話!”
“爹,我什麼樣子,您不知道嗎?”狄息野微彎了腰,笑瞇瞇地推著鼻梁上的眼鏡,腳一抬,滿不在乎地用皮鞋的鞋尖踢飛了一塊碎瓷片,“反正家里的事有大哥頂著,我只要不發瘋就好了,不是嗎?”
他說話時,松散的衣領敞開了大半,露出了緊貼在頸側的漆黑項圈。
狄老爺的瞳孔驟然緊縮,胸腔更是傳來拉風箱般劇烈的響動。狄息野卻不以為意,他氣完狄老爺子,扭過頭,見母親依舊面無表情地端坐在沙發上,不由自嘲地勾起唇角:“好啊,我接手我哥留下的爛攤子,但你們總得讓我得點好處吧?”
“你說。”狄老爺子強忍怒火,“只要不是什麼作奸犯科的大事——”
“我不要娶親。”狄息野直言,“我還沒玩夠呢……爹,你也看到報紙上的新聞了吧?我每日都和電影明星廝混,要是柳家的小少爺嫁進來,我還怎麼玩?”
他話未說完,腳邊就碎開了一個新的茶碗。
“混賬東西!”狄老爺子扶著椅背,顫顫巍巍地起身,怒視狄息野,“別以為你爹我不知道……你只對中庸感興趣。兩年前,為了個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連后頸都摳壞了,如今找這麼些個坤澤,不過是想惡心我們和柳家罷了!”
“……你怎麼、你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
狄息野插在褲兜里的手隨著狄老爺子的話,一點一點攥緊,面上卻毫無波瀾,甚至歪著頭,嬉皮笑臉地問:“那您到底還要不要我接手面粉廠啦?”
他聳了聳肩:“現在不讓我去當替罪羊,您在衙門里也不好交代吧?”
狄息野將一切都攤在臺面上,氣得狄老爺子一口氣噎在胸腔里,再次喘成了破風箱。
“既然如此……”狄息野打量著狄老爺子的神情,了然頷首,“那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