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是乾元……乾元都是這樣的。”
“乾元都是這樣嗎?”身為中庸的金枝兒呆呆地反問。
“是啊,都是這樣。”柳映微的眼里像是有一簇微弱的火光,在濃重的水汽里,逐漸熄滅。
他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歪頭癡癡地看窗外朦朧的細雨。
瘦弱的坤澤穿著過于寬松的白色絲綢睡衣,細窄得惹人心疼的腰在衣料下若隱若現。他不動,任憑臺燈昏黃的燈光在自己的臉上無聲地游走,好似粼粼水光,又如同流不盡的淚。
金枝兒望著柳映微,心跟針扎似的疼。
倒是柳映微沒多久就緩了過來,他勾起唇角,神情模模糊糊,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悲哀:“說起來,最近流行穿玻璃絲襪,你去幫我買幾雙質量好的……也不必避著我姆媽,她雖然保守,倒也不至于連絲襪都不叫我穿。”
“好。”金枝兒應下,“等雨停了,我就去百貨商店給少爺買絲襪。”
柳映微輕輕點頭,神情重歸黯然。
他想到了那雙被鉤破的玻璃絲襪,也想到了那個看不清臉,在大世界二樓的包房里粗魯地抓自己兔子尾巴的流氓。
濕熱的五月里,柳映微慘白著臉,可憐兮兮地打了個哆嗦。
一場雨持續下了三四日,狄家的茶會要在花園里舉行,也就不得不順勢往后推了幾天。
金枝兒早早地去百貨商店買了玻璃絲襪回來,還順便拿回些坤澤用來遮擋后頸的絲巾。
“少爺,現在流行用絲巾遮脖子呢。”金枝兒興沖沖地把絲巾掛在窗前的衣架上,“您試試?”
柳映微循聲望過去,看著五顏六色的絲巾在風里晃動,仿若廟會時掛在墻頭的彩旗,忍不住搖頭:“那也得看穿什麼衣服……顏色搭配不好,不好看。
”
“少爺穿什麼都好看。”金枝兒笑嘻嘻地道,“明日去狄家,肯定也是茶會上最好看的坤澤。”
提到茶會,柳映微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好看有什麼用?不過是做樣子給大家看。”
金枝兒心知說錯了話,連忙轉移話題:“哎呀,少爺,沈小少爺明天是不是也要去狄家參加茶會?”
“你說清和?”他偏了偏頭,放下手里美專學校的課本,“前幾日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收到了請柬,可好巧不巧,茶會因為下雨推遲了幾日,剛好和他的雨露期撞上了。”
已經結契的坤澤到了雨露期是離不開乾元的。
金枝兒嘆了口氣:“那沈小少爺肯定去不了啦。”
她頓了頓,忽地神秘兮兮地湊近柳映微:“少爺,你猜我今天去百貨商店,打聽到了什麼?”
“你去百貨商店還能打聽到事情?”柳映微好笑地搖頭,“別是道聽途說吧。”
“才不是呢。”金枝兒不服氣地叉腰,“少爺,他們說城郊的面粉廠炸了。”
“面粉廠?”
“就是狄家大少爺辦的那個,一年前好像還上過報紙。”金枝兒見他來了興致,連忙補充道,“說是打著民族企業的旗號,實際上在為洋人做事呢!”
柳映微聞言,不由蹙起眉:“這話可不能亂說。”
“哎呀,少爺,您要是不信,過幾天看看報紙!”金枝兒顯然已經對傳聞深信不疑,“要我說,炸了就炸了,為洋人做事,當真是活該!”
“……只是少爺,您馬上就要嫁進狄家了,這狄家的大少爺出了事,會不會影響到您的婚事啊?”
柳映微聽了這話,沒心思繼續看課本。
他無奈地扶額:“好金枝兒,你也說了,面粉廠是狄家大少爺辦的,就算炸了,和狄家的二少爺又有什麼關系呢?”
再說了,狄家縱使不經商,名下的產業也比尋常人家多,一座面粉廠,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樣啊。”金枝兒的失落明擺在了臉上。
她為什麼難過,不言而喻。
單純的丫頭還當狄家大少爺的面粉廠出了事,自家的小少爺就不用嫁人了呢!
“行了,別難過了,去幫我把旗袍燙一燙,千萬別有褶子,姆媽看見會生氣的。”
金枝兒垂頭喪氣地應下,轉身抱著旗袍去熨燙了。
柳映微望著她的背影,再次輕聲嘆氣。
無論面粉廠的爆炸是不是真的,這樣的流言蜚語能傳進金枝兒的耳朵里,都印證了狄家不是什麼福地。
也不知道那狄家的二少爺是不是真的紈绔。
柳映微隱隱頭疼起來。
他自身的問題暫且按下不表,若是會牽扯進狄家兩兄弟的紛爭,他寧可嫁給一個只知道享樂的小開!
“映微。”柳映微正煩惱著,臥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他循聲起身:“姆媽?”
柳夫人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嚴肅古板的中庸丫頭:“我讓人給你做了兩件披肩。現在是新時候了,好些人家都把坤澤送去教會學校念書,據說他們都喜歡穿這樣的披肩。”
兩個丫頭上前一步,舉起手中的披肩讓柳映微試。
柳映微匆匆掃了一眼:“姆媽,父親給我準備的旗袍是雪青色的,就不要用暗紅色的披肩了吧。”
“也是。”柳夫人抬手拎起另一條雪白的披肩,“這上面的花紋是奶黃色的,也很好看。”
他壓根不在意花紋的顏色,只垂眸道:“姆媽,明日,您同我一道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