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話間,小廝已經把糕點送了過來。
“給我去買兩份報紙。”沈清和丟了幾枚銀元過去,“要最新的。”
小廝得了錢,眉開眼笑,柳映微喝口茶的工夫,他就把報紙拿了回來。
“喏,瞧瞧。”沈清和壓根不和他客氣,手指一翹,點著報紙上模糊的照片,“小茉莉,認得吧?上個月剛火的影星……哦還有水薔薇、野百合……都擱狄二爺的包廂里陪他過夜呢!”
柳映微順著沈清和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讀著花邊新聞,一點兒也沒有“捉奸”的窘迫感,反倒興致勃勃地問:“真是水薔薇?我看過她演的片子,很好看……狄二爺的眼光不錯啊。”
“我的小少爺,陪水薔薇過夜的是你的未婚夫!”沈清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換我是你,絕對連夜撕了聘書,管他是誰家的少爺,反正我不嫁!”
柳映微還在那里翻報紙,沈清和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他才不信沈清和的鬼話呢!
因為他們都是同樣的人。沈清和嫁給了金世澤,他就得嫁給狄息野。
追根究底,這樁荒唐的婚事還要怪眼前憤憤不平的小少爺。
要是沈家和金家不聯姻,他又何苦去嫁一個狄家的二少爺?
柳映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知婚姻大事沈清和一人做不了主,如今瞧見他為自己擔心,還是覺得命運弄人。
但他也僅僅是隨便一想,不會真的遷怒于沈清和。
“你說這報紙,女明星都拍到了,怎麼不拍拍狄家的二少爺?”柳映微津津有味地念完女明星的新聞,頗有些意猶未盡,“光看她們的花邊新聞,我都快忘了,晚上和她們玩的是誰。
”
“是你的未婚夫。”沈清和無語地蹺起二郎腿,“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請你去咖啡館嗎?因為太裝!誰想到你在茶樓里也能和我裝?”
“……映微,你要嫁的乾元是個花花公子,不管你愛不愛他,看見這樣糟心的新聞,心里都會難受的。”
柳映微捏著報紙的手隨著沈清和的話顫抖起來。
他臉上的興味逐漸淡去,最后化為了一種陌生的冷意。
沈清和瞧著他發紅的眼尾,又后悔自己說的話太過火:“映微……”
“沒事。”柳映微撩了撩垂落在耳側的發絲。
他面無表情時,眼里的光會徹徹底底地熄滅,像兩顆熟透的黑葡萄,黯然地墜落在一片潮濕的水汽里。
沈清和很害怕看見這樣的柳映微,總覺得他和家里那些束之高閣的珍貴瓷器一樣,稍微不注意就碎了。
這樣的感覺,他從第一次見到柳映微時就有了。
同樣是坤澤,柳映微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有的時候,沈清和甚至在想,柳映微很可能不是容易被碰碎,而是早就碎了,現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坤澤看著光鮮亮麗,實則,內里千瘡百孔,快要爛透了。
“我難受,又有什麼意義?”柳映微低下頭,輕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我難過了,就可以不嫁人了嗎?”
他言罷,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日子總是要過的,就像是天總會黑,太陽又總會升起。清和,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如果當初沒有被父親帶回柳家,我和我的姆媽還住在弄堂里,日子會是什麼模樣。”
柳映微頓了頓,視線隨著撲棱棱的白鴿倏地升高,很快,初夏帶著濃重水汽的風就吹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了。
“大概不會比現在更好。柴米油鹽醬醋茶,我的姆媽要操心這些瑣碎的事情,而我……一個已經結契的坤澤,可能連洋人用來抑制雨露期反應的藥都買不起。”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為了一樁看起來不幸的婚事怨怨哀哀呢?”
柳映微冷酷地分析著自己的人生,一碗殘茶將盡,他的力氣也耗了個精光:“罷了,我今日不想再喝茶了,咱們去聽戲吧。”
沈清和巴不得他止住話頭,抓起自己繡著蘇繡的小手包,一把挽住他的手臂:“走走走,咱們聽戲去。”
柳映微失魂落魄地跟著沈清和下樓,上了沈家的小汽車,才想起自家的門房還在茶樓前:“哎呀,我忘了阿貴。”
“沒事兒,我幫你記著呢。”沈清和將頭靠在他的肩頭,笑瞇瞇地安慰,“上車前就已經讓家里的人去說了……他會和車夫在戲院前等你的。”
柳映微也就放下心來。
而被留在茶樓前的阿貴沒等來沈家的小廝,倒是先被一個行色匆匆的乾元撞翻在了地。
他“哎喲”一聲捂住屁股,憤憤地仰起頭:“你這人怎麼……”
阿貴的抱怨卡在了喉嚨里,因為撞倒他的人穿著身一看就金貴的黑色西裝,胸口的口袋里還別著派克鋼筆,除了鼻梁上有些歪斜的金絲邊眼鏡看上去有幾分滑稽以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惹不起”的氣息。
“你……”阿貴話到嘴邊,生生咽了回去,“你倒是看看路啊,摔倒了,多不好。”
狄息野強忍不耐,扶正鼻梁上的眼鏡:“剛剛誰在上面?”
阿貴莫名其妙地“啊”了一聲:“什麼?”
“我說,剛剛誰在上面?”急切逼紅了狄息野的眼睛。
他揪住柳家門房的衣領,直將人從地上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