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日前,狄家的二少爺坐飛機于香港落地,登上了這艘目的地為上海灘的豪華游輪。
聽差便是那時起,被安排到狄息野身邊的。
狄家二爺的名聲,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聽差不在乎。能登上這艘船的,哪個不是有權有勢?又有哪個人的手里沒沾點血呢?
可他沒想到,狄息野的陰晴不定超乎常人,而且,他每隔幾日就會將自己關在一等艙里,不許任何人靠近,有時連飯都不吃,再出現時,衣衫上總帶著血。
聽差原本只覺得怪異,偶然路過一等艙,聽見其內傳來男人痛苦的喘息,才驚覺不對,恰逢船上莫名死了兩個水手,他的心便徹底地提了起來。
即便后來船長出來解釋,說水手是因為私人恩怨,雙雙出手后同歸于盡的,他也總覺得,這事兒與狄家的二爺逃不開干系。
“去,把那些中庸都給我叫過來。”狄息野終于點上了煙。
他的嗓音被煙熏得微微沙啞,輕佻地對著一群不斷對自己嬌笑的女人挑眉:“都叫來,曉得嗎?”
聽差弓著腰,連道:“曉得,曉得。”
他自然曉得那些女人的心思。
就算狄二爺的手里沾了人命,想要往一等艙跑的人也不少。只不過——聽差在轉身離去前,有些不解地想——二爺從沒搭理過這些人,怎麼臨了了,反而全都要了?
不過,事情的原委不是一個聽差能想明白的。
他得了狄息野的命令,也拿了足夠的小費,一溜煙小跑到女人們面前,轉瞬就把人都帶了回來。
狄息野的煙還沒有抽完,依舊無骨頭似的背靠在欄桿上,專注地看天上數也數不清的星。
“二爺,您瞧瞧。”聽差得意地道,“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女人們的嬌笑聲不絕于耳,狄息野卻看也沒看一眼,只道:“待會兒同我一道下船。”
言罷,吐出一口煙,單手插在褲兜里,頭也不回地走了。
待到了船艙里,暖融融的光終是照亮了狄息野的臉。
男人俊逸的面龐緊繃,眼角眉梢覆著淡淡的譏笑,好在一雙桃花眼總像是含著笑,即便神情駭人,也最多是看著薄情罷了。
“二爺。”
一等艙里,他的行李已經被悉數打包好,忙忙碌碌的小廝是唯一一個跟著他去了德國的狄家人,正拿著一個細細的黑色頸圈躊躇不前。
狄息野薄唇微掀,冷笑:“怎麼不給你少爺我戴上?”
“……還是說,你也覺得我戴著它,像條拴了項圈的狗?”
他陰惻惻的質問在狹窄的船艙里回蕩,一聲又一聲,嚇得小廝當場跪下來:“二爺,您……您……”
狄息野卻在一瞬收斂了戾氣,再次笑起來:“逗你呢,怕什麼?”
小廝訥訥不敢言語。
他自顧自地將項圈搶到手里,熟練地戴在了脖子上。
“我哥特意將我送到德國,不就是為了治病嗎?這玩意可是他花了大價錢買的,我怎麼能不戴呢?”狄息野自嘲地搖頭,“但他若是想要一條聽話的狗,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漆黑的皮質項圈完美地與肌膚貼合在一起,冰冷的質感惹得乾元不自覺地蹙眉。他抬手系上衣扣,用衣領遮住了怪異的項圈,繼而抬腿走到窗邊,望著已經近得不能再近的碼頭,桃花眼里流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痛楚。
“他想讓我娶一個他看中的坤澤?呵,那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嫁給我啊。
”
狄家二爺回到本家的消息如旋風般吹遍了上海灘,自然也吹進了柳映微的耳朵。
“那二爺實在不是什麼好人,據說下船的時候,跟個小開似的,帶了一堆小情兒!”金枝兒同他說這件事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把牛角梳,憤憤地折騰著原本油光水滑的大粗辮子,“少爺,要我說,你還是找個乾元私奔吧!”
柳映微倚在飄窗前,手里捧著一本書頁泛黃的詩集,看似在看書,實則眼睛一直盯著院中的小轎車,待它載著柳老爺開遠,才緩緩開口:“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若是被我姆媽聽去,少不了要打你的手心,再把你發配去城郊的院子彈棉花!”
金枝兒嚇得縮起脖子,安生片刻,又甩了梳子,不甘心地嘀咕:“可是少爺,狄二爺風流成性,在船上都不消停,留洋念書的時候肯定更不學好!您嫁過去,日子怎麼過?”
“好金枝兒啊,你少爺我還沒嫁過去,你就開始著急了?”柳映微收回視線,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望向嘟嘴的少女,“我可真為你日后的丈夫擔心……你可不得天天管著他?”
“少……少爺!”金枝兒瞬間羞紅了臉,惱火地跺腳。
“行了,你就別為我擔心了。”他不再同少女斗嘴,合上詩集,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確認父親的車已經開遠,一骨碌從飄窗上爬下來,“替我換衣服,我要出門。”
金枝兒趕忙迎上去,生怕柳映微磕著碰著:“少爺,今日不用去學堂,您出門做什麼?”
“沈清和約了我吃茶。”柳映微語氣輕快,“你可千萬別向我姆媽告密。”
金枝兒小聲輕笑:“是是是,我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