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勞民傷財,自然避免最好。”凌錦棠抬腕為皇帝添了杯茶,道:“但現下割地言和,也并非長久之計。”
季淮玉道:“所以和親其實是個上策。”
他笑著道:“你若想留下樂潼,開口求朕一聲便是,何必一直緘口不言?”
“再不然,拿個別的東西與朕交換如何?”季淮玉看著他,“比如,洛昀留在宮里一直陪著朕如何?”
他突然抓住了凌錦棠的手腕,強迫他看向自己,“洛昀,你就當真那麼抗拒朕對你的心意嗎?”
“即便前朝之事朕仍許你過問,你也還是不愿意?
壺中茶水灑出些許,凌錦棠看著奏折上漸漸暈開的筆墨,搖了搖頭,“皇上,微臣與您……”
季淮玉身處高位已久,此刻即便是暴怒但仍舊面上不顯什麼,只是威壓之下難免逼得人喘不過氣來,他松開凌錦棠的手,厲聲道:“夠了!”
“你又要同朕說什麼?只有君臣之情并無別的私心?朕聽你這話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你若是嫌現在的官職不夠高,往后再替你往上慢慢升便是,朕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樂潼也是當作親妹妹來疼,哪里舍得她遠嫁,不過是想要你進宮見朕,可見了面你就只會說這些!”
他不耐煩地道:“你再回去想想,有些事情再遲幾天,就是定局了。”
凌錦棠俯首微微彎腰后退,季淮玉以為他是要走,卻沒想到他在離書案幾步遠的地方突然跪了下來,腰背挺直,雙手交疊在胸前行了個禮,“皇上,家父年長,云皎及笄也才不過一年,再者此去經年,她若遠嫁父親必然不舍,和親之事,還望皇上允許微臣……”
后面幾個字季淮玉懷疑自己聽錯了,恍惚間他只看見凌錦棠的口型,短短幾個字結束之后這人依舊跪著,神情平和淡然,像是剛剛求的事情與他無關。
“凌錦棠!”季淮玉倏然起身,雙手撐在書案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瘋了!你也知道此去經年,你現在怎麼不擔心你父親舍不得你了?你是真的舍不得妹妹出嫁,還是就想離朕遠遠的?”
他咬牙切齒地道:“就這麼不愿意留在朕身邊?”
“寧愿替你妹妹出嫁?嗯?朝中風評你也不在乎了?你父親的聲名也不在乎了?”
凌錦棠一動不動地跪著,道:“聲名好壞不過人言,今日美言明日便可是惡語,不過事在人為。”
“聽聞靺苘族首領今日已到盛京,和親既為上策,便不可再耽誤。既然凌家注定有人要嫁,這個人是誰想必都可以。”
季淮玉盯著凌錦棠的臉死死看了一會兒,怒極反笑,“好,凌愛卿,這是你自己主動要求的,邊地苦寒,但愿你去了之后不會后悔,到時候再來求朕,就當真是為時已晚。”
“何況你身子特殊,要說嫁人,你也確實可以嫁,世間雙兒罕見,靺苘族想必這次會看到大周的誠意。”
季淮玉瞇了瞇眼睛,“你先回去,明日申時進宮。”
凌錦棠俯首叩拜依言離開,剛剛邁出御書房外殿,就忽然聽見里面傳來一聲巨響,季淮玉一拂袖將剛剛那一堆茶具全部掃落在了地上,瓷器和玉器清脆的碎裂聲仿若響在耳邊。
袁懷站在外殿,沒敢立即進去收拾,反而是看著凌錦棠嘆了口氣道:“凌大人,您何苦要惹皇上生氣?”
凌錦棠答非所問,“等下還要辛苦公公。”
他并非要惹皇帝生氣,只是事已至此,他在無從反抗的余地之下好不容易掙扎出一絲縫隙,再怎麼樣也要試試的。
他同皇帝一起長大,多少了解些季淮玉的性格,想要的東西再如何也會弄到手,他對你好,你要倒也罷了,不要就是不知好歹,問他愿不愿意也不過是目前尚有耐心,慢慢逗弄他玩。
凌錦棠抬頭望了望這四四方方的天,忽覺心情甚好。
高墻之外,穹頂之下,他自有能尋到安寧地的一天。
他看向袁懷,突然道:“家父今早上朝到現在還沒回來,不知是不是皇上留他有別的交代?”
袁懷道:“是,凌太尉和禮部一同負責此次靺苘使團的接待,他們的首領今日剛到盛京,想必這會兒凌太尉正在城外迎接。”
凌錦棠點點頭,攏了攏大氅沿著宮巷慢慢往宮外走去。
袁懷手中多了他剛剛塞進來的兩顆小金珠,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凌大人,脾氣雖好,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千斤重擔壓在他身上都不肯從命。
也不知是好是壞。
不知是哪個宮里斜逸出一支桃花枝,小小的花苞還未來得及綻開,但已經能預見三四月時的盛景。
凌錦棠遠遠看向城門,似乎已經能聽見嘈雜的馬蹄聲,這幾日,想必城內都會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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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殿下,此處便是盛京最熱鬧的……”凌楓正轉頭跟身后人說些什麼,卻發現這人好像又昏昏然打起瞌睡,眼睛都已經要閉上了,但身子卻挺拔得很,身下的馬也聽他的話,悠悠哉哉地往前走著。
旁邊的副手有些絕望地伸出手推了推狼王,道:“王,凌太尉在跟您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