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罰下跪,天天回家以后都要跪,膝蓋上青青紫紫一個多月沒有好。
有天奶奶打電話過來,陸詞忍不住哭了。
奶奶問他怎麼了,陸詞只說想奶奶了,過了一天,奶奶就從老家坐車過來看他,進門就瞧見他被罰跪,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陸詞一直低著頭,沒去看奶奶的表情。
他怕連最疼愛他的奶奶也對他大失所望。
奶奶對這件事的態度屬于難以置信,有點無法理解,但是畢竟是她帶大的孫子,相比而言,對孩子的寵愛還是壓倒了其他的情緒。
她覺得陸詞已經夠慘夠痛苦了。
所以,她選擇去了解同性戀。
在她年輕的時代,是社會思想急劇動蕩的年代,那時反而很開放,每天睜開眼就發現身邊又有人死去的日子她都經歷過,接受自己的孫子是個gay有什麼的?
人活著就行。
她的接受是無可奈何的接受。
陸詞對此已經很感激了,起碼讓他感覺到還是有一個血親愛他的。
那段日子就像是沉溺在深海之中,漆黑,窒息,父母開始對他嚴加管教,上學放學都要接送,警惕他身邊的每一個男生,連他看的書都要更加嚴格地檢查過去,以免他接觸更多的有毒思想。
這究竟算不算是關心呢?陸詞想。
他的性格有一陣變得格外陰郁沉默,晚上睡不著,白天犯困,上課的時候無法集中精神,成績穩步下滑,越來越差。
本來爸媽要他考省重點最好的高中,眼見著他的成績一落千丈,連忙給他找家教,周末也不不許出門,必須在家補課,但是一點用都沒有。
于是父母對他愈發失望。
初三以后,他一直被一種極端的疲憊所困住,好像所有的情緒被抽干了,既不覺得有任何值得他快樂的事情,也感受不到所謂的痛苦。
就是累,很累。
明明他已經讓自己每天只去想著學習,讓腦子里裝滿知識,裝得滿滿的,可是等到考試的時候,他提起筆卻無法從雜亂的信息中找到有用的。
像個傻子一樣。腦子壞掉了。
幸好他以前學習基礎打得好,就算考得砸一些,也不至于砸到底。
頂多說從尖子生掉到中上游。
只是沒以前那樣耀眼了。
他心里著急,拼命努力,可是狀態差就是狀態差。
一直到這里,他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也還算是安穩平常。
在日復一日的父母否定中,不自覺地加深堅持自己是個gay的想法,盡管他還沒有喜歡過身邊的某個男人。
然后,在一個雨天。
陸詞記得是雨天。
那天他回家時剛下過一場雨,路上濕噠噠的,一個個小水洼像是形狀各異的鏡子,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喜歡雨后清新的空氣,雨水味、青草味還有淡淡的泥土味,路上也很安靜。
褲腳淋濕了,他去浴室把弄臟的褲子換下來,剛把褲子放進臟衣簍,發現臟衣簍里有一件應該是爸爸的褲子,口袋露出一角紙片。
陸詞想,要是直接放進洗衣機里的話,會把洗衣機里攪得全是紙片的碎屑吧。
所以他好心地把這張小紙片掏出來。
一看,是一張醫院的掛號單。
婦產科。
病人名是媽媽。
聰敏如他,一瞬間就想到了很多可能性。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
回過神以后,趁父母不在家,他在家里翻找起來,終于,在媽媽的梳妝臺抽屜里找到了孕檢報告。
在這個時刻,他失去很久的情緒一口氣都回到了他的身上,如泄洪般爆發出來。
他哭了起來。
他會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這原本應該是個令他開心的事,他一直覺得寂寞,一直想要有個兄弟姐妹。
13歲的陸詞在哭過以后,想了很多,他認為自己應該裝作不知情,繼續維持表面和平,這樣才算是理智體面。
可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呢。
一見到爸媽他就有些繃不住。
晚飯時,他還是腦子一熱,冷不防地問:“媽媽,我知道你去了婦產科看病,你是要給我添個弟弟妹妹了嗎?”
媽媽僵了一下,說:“唉……這是個意外,小寶,我覺得既然懷了,那就生下來嘛,總不好打掉。”
爸爸說:“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有做老大的責任感,照顧弟弟妹妹,知道嗎?”
陸詞做了什麼呢?
歇斯底里地反對嗎?
沒有。
他只是微微笑了下,說:“嗯,好的。”
過了些日子。
有天半夜睡不著,他在父母的臥室外聽見他倆討論:
“他成績那麼差我有什麼辦法?”
“也不算太差吧。”
“等小的生了我更沒空管他。”
“唉。”
“反正都這樣了,不如把他送你老家去讓老太婆教,已經被她教成這樣子了,打也不行,罵也不行。”
“以后小的我們一定要帶在自己的身邊養,我不會讓我媽插手了。”
“我嫁進來的時候她就不喜歡我,你說她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要跟我對著干嗎?”
陸詞沒聽下去。
他不介意去奶奶的身邊上學,甚至是有些期待的,他喜歡奶奶,估計在奶奶身邊讀高中一定可以自由與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