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掩的房門內,爺孫倆的對話還算是融洽。
“怎麼樣?”鐘懷遠毫不擔心脾氣好又惹人愛的小大夫會在自己家人面前翻車,“我說過他很招人疼的。”
外公不置可否,等著他把話說完。
“我從小是您二位一手帶大的,循例也該帶著冬青來見過二老。您如果不同意也不必強行點頭祝福,要怪就怪我這事辦得不圓滑,到頭來還像小時候那樣惹您生氣。”鐘懷遠拆了一條新的煙,取出一包遞到外公手里,把漂亮的話都說盡了,“冬青進了這門,我也算對他有了交代。我來不為別的,他從小被家里寵大,我不能讓他在這事上受委屈。”
外公熟練地從上衣口袋里摸出打火機,卻看見外孫拿腳把門踢上又順手開了窗,奇怪道:“搞什麼?”
鐘懷遠一本正經道:“您要麼去窗口抽?冬青聞不得煙味,會嗓子疼。”
外公忍了忍,將煙盒與火機一同塞回兜里,罵了他一句:“你個衰仔……”
兩人出來的時候祁冬青正在餐桌上幫外婆剝花生,鐘懷遠喊他一塊兒去聽曲子,他洗干凈手便跟著出了門。
老社區里通常藏著小公園一樣的平地,中間栽一顆五人合抱的大榕樹,夏天的時候傘蓋一樣的樹蔭底下便成了納涼的好去處。一幫喜歡吹拉彈唱的老伙計們午后晚些時候便會搬著凳子過來,玩玩民樂合奏打發時間,偶爾也會打兩圈牌。
鐘懷遠外公擅長二胡,趁人還沒來齊,便先拉了一曲《賽馬》熱身。
祁冬青眼尖地發現了旁邊雜貨店角落里的古箏,鐘懷遠告訴他,那是隔壁樓王阿姨寄存在這的,要彈的時候就和老板一起抬出來。
鐘懷遠看出他的躍躍欲試,和老板說了一聲便將古箏搬到了榕樹下架好:“手癢了就試試,反正待會兒王阿姨來了也是要彈的。”
祁冬青熟練地纏好玳瑁甲片,抬手輕掃過琴弦,一串流暢的箏音便從指尖飛瀉而出,他身后仿佛有一卷朗月清風般的山水畫正徐徐打開。
外公撥下鼻梁上的老花鏡,一臉悅色道:“會彈什麼?”
祁冬青思忖了一下,提議說:“《春江花月夜》如何?”
靈透的箏聲配合著悠揚的二胡,如江上初升的明月在長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最終伴著潺潺的春水瀉在花樹上。一曲終了,余音切切,兩人的合奏贏得了旁觀者的喝彩。
練樂器除了修生養性,也能推敲出彈奏者的心性。箏聲緊、旋律快時,祁冬青并沒有心浮氣躁。見他手指翻飛時留下殘影,而表情依然氣定神閑,鐘懷遠外公禁不住贊許道:“彈得好!”
“您客氣了。”祁冬青不好意思地拆下撥片,整整齊齊碼回盒中,“我剛才有幾處彈走了音,要不是您手穩,我就露餡了。”
碰巧王阿姨下樓來,他趕緊站起來解釋剛才借用古箏的事情,沒注意到鐘懷遠和外公接下來的對話。
外公對這個孫媳越看越滿意:“是個好孩子,沒城府、有涵養。你倆還挺般配。”
鐘懷遠抬眼望著不遠處那張畫一樣的側臉,應當是被剛才的演奏逼出了一身薄汗,此刻祁冬青臉上透著一層薄薄的粉色霧氣。
他垂下眼睛,在一片綠意中感慨:“哪有什麼般配的,是他總遷就我而已。”
或許他們的靈魂本就生了彼此契合的形狀,即便如此,也會被時間磨蝕出嫌隙的刻槽與擦痕。
迎合與改變是無法避免的事情,感情里總有人需要為了保持最初的天然相稱而不斷自我雕刻琢磨,他們之間做出犧牲的便是祁冬青。
契合本就是基于愛的人造謊言。
鐘懷遠回過神時,祁冬青正小跑著從過來。開了蓋的冰鎮汽水不斷揮發著香精勾兌出來的甜橙味,和冬青臉上純粹的笑容一起讓粘稠的盛夏空氣清爽起來。
傍晚飯后,兩人赤腳走在海灘上。天邊漂亮的粉橙色溫柔地壓向海面,讓人想起名為“童話魔法”的同色月季。
祁冬青踩著沙灘與海水的分界線,任由浪輕柔地打在腳背上。他轉頭問跟在身后的人:“你之后有什麼打算嗎?”
耿耿于懷的過往已經迎來終章,關于未來人生的答案面臨著修撰。
鐘懷遠在沉默中停下來,反復翻卷的潮水讓他半個腳掌逐漸陷入了流沙里。他望著被浪打上來的一枚帶紋貝殼,心虛地說:“我想申請國外大學的二碩。”
鐘懷遠說話時從來沒有這麼喪失底氣過,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飄散在簌簌的海風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祁冬青一丁點“老公出國之后可能會跟人跑了”的警惕性都沒有,反而立刻認真地幫著做起了專業籌劃:“轉申臨床有很大難度,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沒有讀完的醫科,或許可以嘗試一下全球健康管理或者公共衛生這方面的擦。邊專業?”
鐘懷遠有些愕然地捉住他的肩膀,將人拉到跟前輕輕晃了兩下:“我在說的是出國讀書,不是一兩個月的短項目,是一兩年的正式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