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沒有流動的身影,只有監護儀機械平穩的提示音和休息室傳來的輕微鼾聲。
有時候承受處理連環爆炸的高強度,有時候又面臨著拆核彈的高難度,偶爾閑暇下來的急診中心像是停在港口熄了發動機的船,在安靜中等待下一次點火。
護士站的小姑娘們壓低著聲音在聊天。
“真沒想到有一天在急診中心值晚班我會困。”
“事多喊累,沒事又嫌無聊,說的就是你!”
鐘懷遠確認過表單的信息內容無誤后,瀟灑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偶爾的放松也不錯。”他將筆蓋好,重新插回了上衣口袋,“我們的精神振奮都是建立在病患急癥的基礎上,仔細想想,其實也并不算好事。”
鐘懷遠在手機屏幕上看了一眼時間,再等半小時早班的同事就要來了。于是照例要再吩咐一句:“再去病區走一圈,做好各自科室物品清點和患者動態監控。”
“好的,護士長。”
因為前一晚收癥的病人情況都相對穩定,交接班也少了幾分緊張感。大家原本以為這一班就要如此乏味地過去了,沒想到突然掉落了一塊打破靜局的驚天巨石——
鐘院長來了。而且還沒有事先通知,看起來像是臨時起意。
一瞬間,急診中心的病區里小小地沸騰了起來,不亞于氫氧化鈉固體溶于水時引發的劇烈升溫。
剛才送來一個晨練時突發性氣胸的病人,是鐘知停和鐘懷遠著手處理的,在胸腔穿刺置管引流之后情況趨于穩定,被推離處置室收房。
病人離開后,兩個人之間短暫的融洽分崩離析,口罩外緊繃的下頜線和清晰的川字紋暴露了雙方正在竭力隱忍。相看兩厭的氣場控制住了每一個空氣分子,甚至蓋過了濃烈的消毒水味。
感受到外頭的躁動,鐘知停摘下手套,眼神卻打量著鐘懷遠。對方故意放慢了整理器械的節奏,很明顯是找借口不想出去應付大場面。
鐘知停偏不遂他愿,在心里嗤笑了一番他的小孩子心性:“皇上微服私訪,你還不趕緊出去接駕?”
鐘懷遠手下一頓,轉過身去卻發現對方也絲毫沒有要出去的意思,那不懷好意又有點賤的眼神頗有種要和自己在這僵持到老的感覺。
鐘懷遠一下子有些沒把握住對方的意圖,但嘴上卻不饒:“當朝太子都不去,我就更沒立場了。”言下之意是你倆聊宮闈機密關我這個寄養在外的平民百姓什麼事。
“沒必要,他又不是來找我的。況且這里本來就是你的封地。”這一次鐘知停竟然沒有被他的反唇相譏刺激到,反而十分淡定地聳肩,語氣里滿是事不關己的自在。
被人嘲之后不反駁、不跳腳,連臉色都不黑了,這反應就很不鐘知停。
這一句話點醒了鐘懷遠。鐘院長要找鐘知停肯定會去胸外,有急事也沒必要趁著他會診的時候山長水遠地摸到急診來。
而鐘院長平日里在醫院一直和自己劃清界限,偶爾碰面時,連多余的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突然在自己的領地里高調現身,鐘懷遠想不通其中緣由,事出反常必有妖。
“別費心思想怎麼躲了,有這閑工夫不如盤算一下待會兒怎麼應付人。”鐘知停屁股往柜子上一靠、手往兜里一插,就差一盤瓜子了,“再怎麼說都是皇親國戚,有些事情由不得你。”
他到現在還被人誤會不懷好意,也只能提點到這里了,不然他那便宜弟弟準當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對方看戲的表情過于明顯,鐘懷遠還沒來得及多想,處置室的簾子就被人從外面拉開了。兩人循聲望去,被簇擁在人群中的鐘院長臉上掛著標準的營業笑容,一副友善的假象。
“小鐘。”
故意模糊的稱呼讓人一時不知道他到底在叫誰,可鐘知停并沒有回應的態度向圍觀群眾挑明了一切。
胃里一陣止不住的泛酸,鐘懷遠費了很大的勁才壓制住那股嘔吐的沖動,差點在人前失態。
無論再如何不自在,他也只能維持面上的禮貌與分寸:“您好。”
“剛才我也到病區轉了一下,二十八床的病人昨天呼吸心跳驟停,是你做的氣管插管。”鐘院長耐著性子,看得出來是沒話找話,“聽說五秒就完成了,做得不錯,很漂亮。”
鐘懷遠不接他遞過來的高帽,生硬又冷淡地推了回去:“這是我份內的事,您客氣了。”
院長是出了名的嚴格,此刻難得的一句夸獎仿佛老蚌十年才孕育出的一顆珍珠。急診的鐘護士長也真的很敢,面對別人求不來的禮遇竟然一句奉承的話都不愿意說。
圍觀人群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大家只知道胸外的鐘科長是院長的嫡系,現在看來,鐘護士長能得到院長的賞識,來頭應該也不小。
周圍的視線從好奇逐漸變成了探究,鐘懷遠不愿意成為別人八卦的焦點,耐著性子說:“處置室還要留給下一位病人使用,院長不介意借一步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