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著兩道杠的小女孩拿手肘輕輕推了一下同桌,一本正經地回答:“哥哥是男孩子,怎麼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男子漢也能做護士嗎?”
面對澄澈天真的眼神,鐘懷遠說話時的語氣都不自覺輕和了許多:“未來想做什麼都可以,這和性別沒關系。”
這樣的話或許有些太過深奧,鐘懷遠又換了一種方法解釋:“早上進校門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門口的保安阿姨?”
“我每天都會和她打招呼!”男孩子點了點頭,“但是平時我們見到的一般都是保安叔叔比較多。”
“哥哥就和保護你們安全的阿姨一樣,屬于行業里比較少見的。”鐘懷遠翻出了手機里急診中心的護士合照,“你看,我工作的地方還有很多和我一樣的護士哥哥。”
男孩子的臉上寫滿了懵懂,這些話對他來說就像朦朧的月亮,可他還是禮貌地點頭,表達自己真的在認真聽。
班隊課的鈴聲響起,鐘懷遠結束了和兩個小朋友的談話,開始了來這邊的任務。他配合宣傳部統一制作的動漫圖片,講解了中小學生中常見的溺水急救、犬咬傷治療和燒燙傷處置,同時帶著大家做標準的七步洗手操,課堂氣氛非常活躍。
孩子們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對于用來講解現場急救CPR的醫療模型人充滿了好奇,個個都高舉著手想要上臺摸一摸。鐘懷遠一邊耐心地糾正著心肺復蘇的姿勢,對于沒得到機會的小朋友也都給了糖果安慰。
下課后孩子們紛紛圍上來問問題,鐘懷遠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居然這麼討小孩喜歡。
班主任在一旁組織著秩序,一邊笑著對鐘懷遠說:“我們班孩子平日都調皮慣了,看來大家都很喜歡您。”
鐘懷遠勾了下嘴角:“來之前我還怕嚇到他們。”
班主任連忙搖頭說:“怎麼會!鐘護士長您雖然看起來像學校的教導主任,可實際上和孩子們相處的時候很耐心溫柔。”
在鐘懷遠有些將信將疑的眼神中,班主任將他送出門口:“孩子是最不會騙人的,你對他們好,他們都能感受到,并且忍不住表現出來。”
“同學們,和護士哥哥說再見。”
“護士哥哥再見!”
奶聲奶氣卻格外嘹亮的聲音讓鐘懷遠感受到了難得的愉悅,他想,和孩子們長期相處的人一定也會變得簡單純粹。
一開始和他聊天的小男孩突然站了起來,憋紅了臉喊:“我以后也想和哥哥一樣做一名白衣天使!”
在班級同學們的笑聲中,鐘懷遠走到他身邊,將胸口別著的醫院紀念徽章取下來,然后放進了他的鉛筆盒里。
“那你從現在開始就要認真努力,好好學習。哥哥在仁濟醫院等你。”
即便走到了教學區中庭的花園旁,鐘懷遠依然記得剛才那個藏著堅定的眼神。小時候的想法大都轉瞬即逝,鐘懷遠不確定小朋友突然的立誓能持續多久,但至少這一刻,他對這個陌生職業的向往是熱忱的。
每一次認真的決定都值得被肯定和尊重,即便他出自一個八歲小朋友的口中。
“鐘護士長。”
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斜后方傳來,鐘懷遠轉過身去就看到祁冬青在不遠處的花壇里。
他腳踩著鋪成小路的青石板,頭上是如雪如羽的櫻花,堆疊如瀑的花朵將其中一個枝條壓得極彎,在他的頭頂微顫著抖落花瓣。
鐘懷遠的心跟著那一簇繽紛小幅度抽了一下。
祁冬青其實想像往常那樣叫那兩個字,可最終還是收住了。除了怕讓仁濟同事撞見后引起對鐘懷遠不必要的猜測,他更擔心自己這樣不識好歹的直白讓人轉身離開。
祁冬青確實有感覺到鐘懷遠態度的明顯轉變,倒也說不上冷淡,只不過好不容易褪去的疏離再次卷土重來。祁冬青覺得兩人中間那堵自己怎麼也翻不過的墻,在短暫的分崩離析之后重新被砌成了高樓,他再次被籠罩在陰影之下。
那種在暗巷里艱難逐光的感覺很熟悉卻也會讓他窒息。即便如此,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主動打招呼:
“好巧,沒想到能在這里碰到你。”
祁冬青臉上懂事的表情和語言中的分寸感讓鐘懷遠有一些莫名的愧疚,他揮了揮手,盡量讓自己更自然一些:“是巧。祁大夫怎麼會在這里?”
祁冬青順著青石板路朝他走來,每一步都踩在死于地上的紅粉間。
“我來和學校這邊聊一下工作的事情。”祁冬青說,“國醫大附小想和我的分館合作開展校外實踐課堂,已經差不多談妥了。”
鐘懷遠由衷地說:“恭喜你。”
鐘懷遠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面前這個人本身就是棵不必依附家中的野生綠植,根本沒有必要通過贈與一樹芬芳作為籌碼去實現任何目的。
溫柔是出于他對身邊之人的慷慨與真心。
想到這里,依舊心緒混亂的鐘懷遠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對祁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