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知停看不爽他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他從來沒期待過和這個擁有了一切的天之驕子感同身受,兩個人在對這個家的認知上就已經出現了不可逆轉的分歧。鐘知停善于利用身份在仁濟混得風生水起,而他則唾棄這層惡心的家庭關系。在仁濟,鐘知停頂著“院長兒子”的光環,可是卻鮮少有人知道急診還有個“鐘家二少”。
鐘行正是享譽醫學界的外科泰斗,現任的仁濟醫院院長,過去二十年通過手術積累起的人脈遍布商政兩界,可以說是相當有分量的存在。他說院長聽起來不夠親切,因而人人都尊稱他一句“鐘教授”。
“知停、懷遠,過來。”
鐘懷遠知道自己既然選擇了來,就一定難逃過必要的應酬。所以當鐘行正叫他的時候,他也只能過去,還被鐘知停拿眼神警告了一下。這家里人人都拿他當隨時會亂咬人的瘋狗,怕他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敗壞了興致。
鐘教授介紹說:“這是慈愛醫院的老院長,之前出國療養,最近剛回國,你們小時候都見過的。”
“您好。”鐘懷遠只是禮貌地打了招呼便重新陷入死氣沉沉的緘默。
父兄都沒有刻意挑動他參與話題,比起他消極應酬,他們更擔心他引起別人的注意。
“老院長您氣色真不錯,之前的心臟衰竭好多了吧?”鐘知停的腦子看起來脫口而出可實際上做到了精準社交,“我聽爸說您的移植手術是著名心胸肺外科醫生Dr.Shum做的,之前您的片子我也看過,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和他探討一下。
”
“我退休的時候小停你才剛畢業,現在都已經是仁濟的主管了,年輕人真的不容小覷啊。”慈愛老院長絲毫不吝嗇眼中的欣賞,頻頻點頭,“回頭我介紹你和Dr.Shum認識認識。”
鐘知停舉起一杯香檳一干二凈:“太感謝您了。”
“老鐘啊,你都不知道大伙多少羨慕你喲!”老院長嘆了口氣,“照我說啊,事業有成比不上教子有方,你兩個兒子都這麼出色,我家那個就知道給我窩火,非要去搞選秀。”
“女孩子學藝術陶冶情操也是很好的選擇,年輕人就讓他去自由選擇嘛。”鐘教授客氣了一句,“我家兩個臭小子不給我添堵已經很好了。”
鐘懷遠聽了心里發笑,這人雙標的程度確實是有些不要臉了。
“小遠之前還被國醫大的八年學制提前錄取了,那可是多少年都沒有的事兒。”老院長重新注意到站在旁邊一直試圖降低存在感的鐘懷遠,“算算年紀也畢業幾年了吧,現在選了哪個科室呀?”
鐘懷遠微微低下頭來認真聽著他說話,繼而溫和地回答:“老院長,我現在在急診科。”
“哦,急診科好啊,最鍛煉人的地方,一般人還受不住呢。”老院長贊許地點點頭,“再熬幾年,就能超過你哥了。”
鐘教授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可鐘懷遠卻熟視無睹,坦然道:“您過獎了,我是超越不了他的。”
鐘教授像是感知到他下一秒要說什麼,連忙張口想攔,可已經來不及了。
“我們已經不在一條跑道上了,我現在是仁濟急診的護士長。”
不急不徐而堅定的聲音,如擲落在地的珠子,瞬間讓周圍的人安靜了下來。
記憶中熟悉的審視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疑惑中更多的是嘲諷,鐘懷遠已經不會再覺得難受了。曾經被要求隱瞞自己真實職業,這種明明沒錯卻要百般遮掩的感覺讓他覺得壓抑。如今在公眾場合說了出來,反而有了一種解脫后的自由。
他往日的束縛感與心情低落都不是因為他選擇了護理這條路,而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尋求他人的認可。哪怕自己的選擇不被理解,也應該學會直面自己在崗位上創造出來的成績。
這是祁冬青告訴他的,小大夫果然沒有騙他。
鐘教授在家中辦生日宴,前來祝壽的,不是商業巨鱷就是政界明星,更不要說占大多數的在各科領域德高望重的醫生。鐘懷遠在其中簡直就像一片突兀的羽毛,連落在他們肩膀上成為裝飾的資格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
“怪不得這幾年鐘教授都不怎麼提起小兒子了。”
“小遠也是的,好好的醫科不讀怎麼轉了護理,簡直浪費一片良苦用心。”
“當初要不是鐘教授有善心收養他供他讀書,哪有今天,唉……”
鐘懷遠在一片竊竊私語中深吸一口氣,讓這些負面的聲音全都完整地過濾除去。
十六歲的鐘懷遠被當成遠房疏堂兄弟的孤兒接回家,巧妙解釋了他尷尬的歲數還有與鐘家人相似的面容,被這種說法營銷到的人,都說他走運遇到了心腸好的人家。
大家只知道鐘教授做了好人,只會譴責他不懂感恩,因為他們大多相信權威就是真相。
為了挽救聲譽危機選擇接回不聞不問的非婚生子,再編織一個漂亮合理的謊言,才是大家漠不關心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