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許》第127章

  三年前圣上北上回京,整治朝綱,清算世家,沈華衣很識時務地助天子鏟除世家殘余,是以進程事半功倍,上頭也惜才,世家傾散后沒有鳥盡弓藏,依舊許他當朝為官。

  沈華衣一直覺得梁徽對他網開一面是因為他的倒戈,其實不然。

  是梁徽記得祝知宜曾說過此人是可用之才,否則以他那時候多疑狠絕的行事風格斷然會斬草除根。

  御前長階上,不少人目光暗中聚過來,不帶惡意,只是存了八卦之心,昔日情敵狹路相逢誰不好奇。

  祝知宜先點了頭,對方忽而駐足,朝他作揖,行的是正正經經的朝堂官禮,一招一式自帶著一種天地開闊萬物釋然的灑脫和利落。

  周旁文武官員皆大吃一驚,祝知宜也略微驚訝,遂寬和一笑,對方一怔,也報以一笑。

  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但誰也沒說什麼話。

  沈華衣目送祝知宜一步步走向正殿的身影,那一揖拜是他的真心實意、心悅誠服行的禮,不因身份、不因品級、無關規矩。

  世人不知,他其實從來無意于后宮之爭,但他確實對祝知宜有著一種微妙的感情。

  從前他覺得祝知宜與他都是簪纓世家的政治犧牲品,是被家族束縛、禁錮、失去自由的死水一潭,再后來進了宮又覺得對方不過仗著有天子撐腰。

  可三年前他在京中聽著南邊一次比一次危急的戰報和君后大義赴敵的消息,他終于肯承認,祝知宜即便戴著鐐銬也能揮劍起舞,這樣一個堅韌博達、大仁大義的人,不可能是門族的裝飾、天子的傀儡,而是真正的國之脊梁。

  被禁錮、被操控、被壓制都是因為自身的不夠堅韌、不夠堅定、不夠堅持,沈華衣不能再給曾經的自己找理由。

  祝知宜不在乎別人的打量議論,檢視儀表時,有人走到他身后。

  “祝樞密使總算回來了。”

  陰陽怪氣的語調有些熟悉。

  “噢,不,馬上就是祝閣首了。”

  祝知宜轉身,竟是姬寧,如今已經子承父業,是姬大將軍了。

  少年的臉褪去了幾分稚嫩,越發明艷張揚,身后依舊跟著那位在軍營中給他拿過金瘡藥的影衛,面色冷峻,但寸步不離。

  祝知宜知道姬寧后來在攻打郎夷開疆擴土立了大功,對他淡淡一笑:“姬將軍。”

  姬寧還是那副極拽的姿態,與他擦肩而過時聲音很低地說:“往后可又有得爭了。”語氣高傲,但不算令人討厭。

  祝知宜一怔,看著他漂亮的側臉,忽而涌出許多感慨,三年,不長也不短,當年京中的少年們都成熟了。

  無論是曾經稚氣未減桀驁不羈的姬寧,還是一身傲骨目下無塵的沈華衣,抑或是懷才不遇遭人冷眼的隋寅,甚至是那位也許永遠不會有姓名如同影子一般跟在姬寧身后的影衛,都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無論他們在朝堂上如何算計、籌謀、爭奪,但真正到了家國危急的時刻,也是他們這些年輕的血骨一同撐起了這片巍巍江山。

  大梁的未來,是屬于他們的。

  許是年關休沐將至,又逢君后回朝,早朝氣氛熱鬧且微妙。

  正午大殿,天子戴九旒之冕高坐明堂,殿下新晉的百官之首,著寶相仙鶴圖紋繡織纓紫官服。

  一個不動聲色,一個不卑不亢。

  一人垂眸,一人抬首,梁徽將目光從祝知宜那被玉帶收得很細的腰上移開時,彼此目光輕輕撞上,一瞬,又各自擦過。

  兩張臉上都看不到一絲異樣,冷靜淡定得讓諸位朝臣懷疑此前聽聞的種種帝后情深、癡纏虐戀只是子虛烏有的傳聞。

  今日早朝所議之事是統一管制市集教坊樂師舞姬一職,臨近年關,周國異族又陸續涌入許多賀歲雜技團,御管之事刻不容緩。

  吏部和禮部都想放自己的人,這官職不大,但位置至關重要,等于是一個亞文化外交,誰都知道熙帝野心勃勃擴充版圖,在周國異族交旋上大有可為。

  庚子年最后一日早朝也吵得不可開交。

  祝知宜看梁徽又露出那熟悉的冷笑,知道又有人要遭殃,雙手合攏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為藩樂使一職與尋常管理之職不同,也不是非得從禮部和吏部中薦選。”

  “噢?”梁徽公事公辦問,“你說。”

  “其一,這終究是個樂坊之職,作為管理樂師舞姬的長官首先自身應多少通文教樂理之事,方得以服眾;其二,事關與別國外交、同異族之誼,此人最好精擅多種族語。”

  “臣認為不如該職可面向民間選拔,不限男女,不限身籍,不限國族,以顯我大梁包容開放、海納百川之氣度。”

  梁徽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四兩撥千斤,把球踢給方才那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老家伙:“陳尚書,張尚書,你們覺得呢?”

  祝知宜一碗水端平,提出的法子的確是無可反駁的最公平的方式,禮部和吏部也不能說不,誰要再不樂意那便是撈油水的心思過于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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