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園司說水要澆至深土,不可浮于表層,陛下便逐一刨了土洞深灌。”
“那年仲夏中暑了幾回,海公公和太醫勸也勸不動。”
還有圣上月下梅林酩酊大醉、深夜抱木醉語落淚之事她不敢說,她還想要命。
祝知宜怔了許久,緩步走進去,花與雪砂一樹隔,香生白水帶塵泥,似珀似玉,幽香斜生。
忽而,他發現好幾棵樹的枝椏都掛著花雕紋的桃木牌符,鋒銳行書刻于其上。
第84章 如櫻如杏
“恨入空帷萬草枯,薄幸年少悔思量。”
“天長路遠飛斷魂,魔夢一入沅水盡。”
祝知宜越看越心驚。
“秋仲孤酩,一了百了”連中秋也沒有人陪梁徽麼?花好月圓萬家燈火,他伶仃一人孤不孤單。
“病臥閉自思,天明生白發。”是病了麼?徹夜不得安眠。
祝知宜心口生疼,第一次認真思索,這三年梁徽是怎麼過的,他以為對方終于得償所愿、萬民歸心、意氣風發,可似乎并非如此。
梁徽好似過得并不開心,不然怎會“魂斷黃沙不肯還”,字字泣血、句句驚心,孤寂、封閉、厭世、肝腸寸斷,看了叫人心里難受。
梁徽趕到的時候看到祝知宜倚在梅樹下發呆,衣袂飛揚,白花瓣簌簌而下,幽香滿身,如仙落凡塵。
他眸心漸深,和他想象中的畫面一模一樣。
種下這些梅樹的時候他便想著有朝一日祝知宜能在此舞劍作畫,讀書賞月,這片土地、花木的根莖滲入了他的血水、汗水和淚水,如今終是生根破土,亭亭如蓋,就像他的情意,生生不息,枝繁花茂。
祝知宜不知低著頭在想什麼,有人走過來攜走他肩上的一瓣落梅。
梁徽將大氅給他披上:“起風了。”
祝知宜彎了下嘴角,但看起來情緒有些低落,梁徽猜測他并不喜歡這片花林。
祝知宜卻真心實意地贊嘆:“皇上的花種得很好。”
他自小長于京城名門,花魁珍品也賞過不少,品辨得出這片梅木下了很深的心血功夫,瓣朵豐盈,淺而不素,意清神貴,梅蕊浮香。
梁徽很能干,也極有審美意趣,他想要什麼都會做得很好,很難叫人不心動,至少祝知宜是無法抗拒的。
“這是你的花,我種來是送給你的。”梁徽目光靜靜鎖著他的眼,提醒,“在晉州時你說喜歡墨梅。”
祝知宜一怔,張了張口,像有一只手在心底最軟的地方捏了一下,不輕不重,讓一顆心又酸又軟。
他彎起眼睛:“梁君庭,謝謝你記得,也謝謝你的花。”
梁徽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這算什麼。”
兩人結伴而行,祝知宜無奈道:“皇上看花,別總看臣,臣……不好看。”
祝知宜從來不是個在乎外貌的人,第一次,他深覺自己這副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樣子實在承不住梁徽那樣深而靜的目光,他只想藏起自己的狼狽、虛弱和病態。
“別胡說,”梁徽皺起眉,他克制過的,他隱忍著,可繁花再盛,他的目光最終還是不知不覺回到祝知宜身上,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話卻叫人臉熱:“清規于我,如櫻如杏,如云如霞,天地萬物,不及其一。”
“……”祝知宜被他冷靜但很深的目光盯得心中悸動,別開視線低道“或許只是皇上執眼于面前,若再看深遠遼闊些,便會覺得天地何其高遠、江山何其廣表,眼前一一,不過爾爾。
”
梁徽抿了抿唇,不再多說了。
祝知宜看著就要壓彎枝頭的積雪,墨梅露出鮮嫩的骨朵:“大雪瑞豐年,來年定是個好春。”
梁徽靜靜守在他身后,心道,不必來年,只肖一靠近祝知宜,他的世界變生生綻出一個亮堂的春來。
有祝知宜在的地方,就是春天。
若是自己最后留不住他,那他將要永遠留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可即便今年格外冷,他也舍不得走出來。
梁徽來了,祝知宜也不好再詳看那些寫滿君王心事的木牌,只得按壓下一顆躁動的好奇之心,早知在他來之前看快些就好了。
梁徽為他剪下幾桿花葉繁茂的梅枝帶回去水培,祝知宜拿在手上,風姿俊雅的人滿懷淺素梅枝,暗香盈袖,過往宮人侍衛無不瞻望。
路過從前嬪妃住的西十二宮,祝知宜想問梁徽為何遣散后宮,前朝又如何交代,但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晚膳開了銅爐鍋子。
梁徽命人將醫正開的滋補調理的藥材與羊肉一同熬湯,湯底香濃,但再多珍品也遮不住一股藥味。
祝知宜皺眉道:“皇上下次讓人分開煮,不必沾這藥氣。”
藥不能亂吃,是藥三分毒,吃得多了沒病也得得病了。
“不必,”梁徽根本不當回事,“我想同你吃一樣的膳食。”他要嘗祝知宜吃過的苦,還要牢牢記住。
祝知宜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
上一副藥味道極其難聞,他時常下咽后又吐出,梁徽冒雨出宮到市汀買了從前逛廟會時他喜歡的蜜餞果子。
也不差遣人,就親自去,回來的時候,渾身濕透偷偷在偏房換了干凈衣衫、把自己也烘暖了才來寢殿喂他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