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許》第107章

  夫妻與君臣不同,至情至性的人遇上工于心計的人是滅頂之災,祝知宜甚至比梁徽本人還了解梁徽,祝知宜坦然承認自已喜歡他,但不能作繭自縛任人魚肉。

  在這樣的位置,愛這樣一個人是一場豪賭,帝王之幸,如春露朝逝,把真心毫無保留地交付給一個帝王無疑是一個賠上身家性命的賭注。

  祝知宜生來審慎規矩,萬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從前他不懂情愛,后來梁徽教會了他,他也不是沒有幻想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但梁徽最不可能是這個人。

  一國帝君的身份和開枝散葉傳宗接代的責任也決定了他不可能和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只得一心人,相守共白頭”。

  祝知宜從小到大都沒為自己求過什麼,可在喜歡上梁徽之后,第一次有了私心、妄念、嫉妒和得失心,這很可怕,這讓他變得嫉妒、苦澀、扭曲,變得不像祝知宜,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從前不懂、不喜歡、不在乎,所以無所謂,甚至很大方,可真的愛上一個人,好像就不行了,祝知宜沒有辦法再做回從前那個心胸寬容慷慨得體的君后,也沒有辦法看著他心愛的人和別的女子金玉滿堂。

  他做不到和那麼多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這是他的底線,很不現實,從他的身份來說也很可笑,是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奢求,就當是……就當是他即便嫁入帝王家也最后為自己保留的一點天真和妄想吧。

  這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身份、地位、祖制、禮法,就像不可跨越的山海鴻溝,祝知宜相信梁徽是明白的。

  梁徽應該是最清醒、最明白的那個人。

  梁徽沉默了很久,道:“清規不能原諒我對嗎?從我把你推出去那一刻——”

  祝知宜馬上道:“不是!我從來就沒有怪過皇上!”

  “真的。”他誠懇道。

  是他自己要去當人質的,就算梁徽沒做這個決定他也會先斬后奏去,他非去不可,這是他的責任和使命,誰也攔不住。

  他與梁徽不適合在一起和這件事沒有關系,是他們的身份、天性使然。

  不是這場錦渡城之戰、也會有下一場錦官城之戰、錦繡城之戰,人生那麼長,之后會有無數場戰役,或者沙塵滾滾,或者沒有硝煙,每場戰役都考驗人心人性。

  祝知宜向來是最體面的人,不欲這段尚算刻骨銘心的溫情在一次次對抗博弈、算計取舍中變得面目全非,因愛生恨是世間最可惜最爛俗的事情,他不愿自己的感情落得這樣悲哀的下場。

  梁徽心臟如焚火煎熬,目光幽深晦澀,又含著平靜的偏執:“那清規是不信我麼?不信我的喜歡,不信我的愛意。”

  他想到自己過去種種行徑在對方那里的確是難有信譽可言,戴著面具,表里不一,半真摻假,多情似無情,祝知宜早就不相信他了。

  梁徽聲音低下去,苦澀無奈,自嘲一笑:“祝知宜,你不會知道你不在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也不會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他抬起眼直直注視祝知宜,眼底洶涌的熾熱能將人灼傷,“因為從前的我也不知道。”

  這三年一千多個日夜的悲寂和酸楚仿佛一瞬間有重新回到梁徽的身體瘋狂叫囂,鬢發被急出的細汗染濕,更顯得眉目漆黑誠懇:“祝知宜,我知道自己心性偽劣,并非良人,配不上你一片坦誠磊落、純善丹心。

  “我可以改,從前是我不懂,自以為是,被權勢浮華迷了心惘了眼,不知道自己最想要、最重要的是什麼,現在我知道了,從你失去音訊那一刻我便知道了。”

  那樣一個玉樹蘭芝、豐神俊朗的人沉默而痛苦立在那兒,烏睫垂著微顫,牙關咬緊,得而復失的恐慌和濃重的悲傷幾乎將他壓垮:“你是最重要的,我再也不會懷疑你、試探你、為難你、舍棄你,我會把你看得比我的命還重,即便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早就把你看得比我的命還重。”

  “沒有你,一切都沒有意義,祝知宜,你不喜歡的,都告訴我,我都改,好不好?”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祝知宜著急地、誠懇地婉拒,那些性格是梁徽的“特質”,不是一種“錯誤”,不需要改。

  只是這種“特質”使得他們不合適在一起,祝知宜向來是最會講道理的:“皇上很好,只是玉山金石,方圓難砌,鏗玉易碎,不能強求。”

  祝知宜這個人總能用無比平靜溫和的語氣說出自以為能寬慰人但其實是最絕決的話:“皇上和臣,做一對君臣就很好。”

  比起夫妻,君臣不遠不近,和而不同,可進可退,雖不親密,可也不需要占有,不需要占有的關系,就會得體很多。

  他與梁徽某種程度上志同道合、意趣投契,良臣遇君,共守盛世太平也不失為另一種圓滿。

  祝知宜態度溫和堅定,向他保證:“若臣真的能好起來,重回朝堂,定會盡職盡責,鞠躬盡瘁,用其一生,效勞皇上,誓死守衛大梁。”

  “就當是臣……換一種方式陪著皇上,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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