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許》第97章

  對方的清正照出他的陰晦,對方的坦蕩照出他的狹隘,對方的勇敢照出他的怯懦。

  如今鏡子碎了,梁徽便再也看不清自己本來的面目,坐在這皇位之上的是誰,梁徽麼?

  沒有祝知宜的梁徽還是梁徽嗎?跟李徽、林徽、唐徽又有什麼不同?

  梁徽覺得沒意思,大權在握沒意思,殺生予奪沒意思,這幾年自己守著這座空曠的宮城麻木度日,每分每刻都活在找不到落點的下墜和無盡的絕望之中,連玉璽和兵符都是冷的。

  當初他是為什麼會因為這些東西將那麼好那麼珍貴的祝知宜推出去的?

  一次又一次。

  可是梁徽絲毫不敢松懈,祝知宜一定在天下之大哪個角落看著他,監督著他,鞭策著他。

  他想把最清明昌繁的盛世獻給祝知宜,他的江山不再朝野黑暗亂黨林立,不再有迫于無奈,不再有亂世分離,不再有兩相抉擇,不再有人能傷害他一分一毫,這里有祝知宜孜孜以求的青天大道,有祝知宜夢想中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有祝知宜以前在奏折里洋洋灑灑描繪的一切盛世繁章。

  梁徽宵衣旰食、勵精圖治締建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無比強大的大梁,可是他最想執手看江山的人卻不在了。

  納西邊城——鄴塞。

  風梧苑。

  一個清瘦灰衣的侍仆低著頭,提著壺,忙碌著,趁人多雜亂之際迅速躲進柴房,從袖中取出方才偷來的藥一口吞下。

  風梧苑表面是家戲樓,實則是秦樓楚館,凡被賣過來的人都被下了蠱,定時定量給藥,不聽話不配合的只能等筋骨軟散皮肉滲血而亡。

  給的也不是解藥,只能緩解,此地是郎夷、南詔和大梁交界——三不管地帶。

  當地興蠱之風盛行,百千萬種眼花繚亂,蠱分死蠱和軟蠱,死蠱沒有解藥,只能靠緩藥吊著命。

  祝知宜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是什麼,當年他被鐘延劫持離開大梁后,為求一線生機趁流民之亂將鐘延拉下懸崖,后被南滄水沖走。

  命懸一線記憶模糊,被一個南詔人撿到,賣到了這里,前些日子才漸漸想起許多事。

  祝知宜利落地給自己身上的傷上了些劣質藥粉一一他不愿陪客喝酒,寧死不屈,沒少挨拳打腳踢,內力只剩三成。

  又被下了蠱,整個人從里到外幾乎有些燈枯油竭之態。

  祝知宜將草席下畫到一半的地圖拿出來又添了兩筆,他還不能死,他還沒回到故國。

 

第73章 權欲的附贈

  且前些天聽酒客喝醉了說起南詔內部勢變,幾個部落蠢蠢欲動,還把主意打到了大梁邊關,牽一發而動全身,祝知宜等不及了,將出逃的時日默默提前。

  揭開草席數了數幾顆碎銀,他抵死不肯接客、不愿陪酒,只能做苦力,攢了半年也只有這麼點兒,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銀子沒拿穩掉在地上,祝知宜緊皺起眉用顫抖的手去撿。

  一雙拿劍握筆的手,中指和尾指變了形,不知道里面的骨頭有沒有斷,錢不夠,也許大夫也看不成了,只是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寫字。

  手是跳崖的時候傷到的,鐘延死死扣住他的手指不愿意放開,擰著一張瘋狂扭曲的面容對他說:“祝清規,我能上這個當,不是因為你會說謊,是因為我愿意被你騙。

  當初鐘延真的想把他帶到地陵“死同穴”,祝知宜假意屈從,尋到機會反撲。

  他從梁徽身上學到最有用的東西就是韜光養晦絕處逢生,很多個撐不住、想放棄的時刻,只要一想到梁徽當初是怎麼走過來的,他就覺得他也可以,他在任何一方面、任何時刻都不愿意認輸。

  梁軍來找他的人曾一度離他很近,但祝知宜被鐘延廢了七成內力又喂了軟筋散,鐘延時刻寸步不離,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搜援大軍來了又走,一批又一批。

  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他好像還看到了梁徽本人,他不確定,那個人不知疲倦地挖地宮、撬地道,滿身是血。

  祝知宜紅了眼眶,垂下眼睫,不敢叫鐘延察覺自己有一絲軟弱。

  他希望那個人不是梁徽。

  “狗皇帝還挺在乎你的。”

  “可惜晚了點。”

  在崖邊鐘延笑得凄慘,質問他:“你喜歡他吧?”

  祝知宜抬起下巴,說:“是。”

  這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喜歡梁徽,可惜并不是對著梁徽本人。

  或許以前就喜歡了,只是他們之間一直都摻雜了太多,一步一步,陰差陽錯,被推著走得太遠,很多事情要生離死別那一刻才格外清晰堅定。

  “那他呢?”

  祝知宜沉默,冷冷凝他。

  鐘延哈哈大笑,面色譏諷:“他也喜歡你,但不是最喜歡你。”

  “他永遠最愛他的江山。”

  “你嫌我的情意假模假式,你怎麼不嫌他的虛情假意用心險惡不干不凈,玩弄人心,他可比我臟多了,祝知宜,你敢說他是真的喜歡你嗎?敢說他是真的喜歡‘祝知宜’這個人嗎?”

  “你不敢回答我,因為你自己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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