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尋人之事就是個無底洞,梁徽作為一個失妻的夫君可以一直悲痛,但作為一個帝王則不能一直胡鬧,出征多時,京上已頻頻來函,北上刻不容緩。
但梁徽置若罔聞我行我素,一些德高望重立了戰功的老臣再三上諫言無果后不得不再次跪諫:“陛下之痛我等感同身受,君后大義吾輩永記于心,但如此漫無目尋人不是辦法!!”
“或許君后早就化作英靈,陛下當節哀奮起,整肅朝野,一統河山,才不愧君后英魂。”
梁徽雷霆震怒:“英魂?”
羽翼豐滿、君威日盛的帝皇像是被戳到痛處絕地而起的困獸,將折子狠狠擲了一地,眉目陰翳狠厲:“英魂?”
“你再說一遍?”他咬著牙又重復了一遍,“英魂?”
眾臣大驚,君上瘋了!
搜查無果的時間越來越長,梁徽心中的恐懼和不安越來越深,他鴉睫一覆,如烏云雷雨,眼尾狹長通紅,搖曳燭火之下顯得陰鷙妖冶:“你們知道他是誰麼?也敢在這兒妄言他的生死。”
帳中之人噤若寒蟬,一動不敢動。
梁徽“騰”地站起來,底下的人驚嚇地退后一步,他雙手撐在案上,不知是在反駁眾將還是說服自己:“他是天降紫薇!文曲轉世!你們知道外頭都叫他什麼嗎?祝門觀音!青天菩薩!”
梁徽一步步走下來,眉眼英銳,威嚴隆盛,厲聲質問:“菩薩會死嗎?!觀音會死嗎?!”
“神明悲憫慈善,下凡以身伺鷹,你,”他兇狠地指著大臣,“你,還有你,你們所有人的命都是他救的。”
“你們一個兩個白眼狼,不念恩惠,不敬神佛,來人!凡對君后妄加揣測者罰五十軍板。
”
瘋了,皇帝真的瘋了,連石道安都不敢出聲,與姬寧相視一眼,隋寅冷眼旁觀,緘口不言。
如此下去必貽誤大事,石道安夜不能寐,只好冒死換了個法子同梁徽說:“君后運盤仙照,命格昌隆,臣相信他只是在等一個時機回來。” “皇上是這世上最了解君后的人,那君后最想要、最在乎的是什麼,皇上知道麼?”
頹唐已久的梁徽眼中終于起了些波瀾,祝知宜在乎什麼,在乎祝門清名,在乎家國天下,在乎黎民蒼生。
反正不在乎他。
石道安唯有緊緊牽住祝知宜這條唯一能牽動梁徽神經的線頭,動之以情:“君后千辛萬苦嘔心瀝血護住江山、百姓,若是皇上沒有為他顧好,君后怕是會不高興、會失望的。”說得這天下姓祝不姓梁似的。
梁徽眨了眨眼。
是嗎?
他再不敢讓祝知宜不高興了。
石道安問:“皇上會一直等君后麼?”
“會。”梁徽鼻腔悶悶的。
“那便送他一個太平盛世,等他回來,如何?”
梁徽垂著眸,鼻翼翕動,像一只失了巢穴無家可歸的野獸。
第70章 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尋
熙慶三年隆冬,大梁與郎夷再次簽署條約,郎夷承諾永不向大梁境內運送毒蠱,且每年向大梁朝貢,并無條件竭盡所能為大梁在西域尋人。
至此,梁軍班師回朝。
三年后,夏露。
都京張燈結彩,游人如織,荷園亭臺、紙鳶龍舟,一派昌盛繁華。
宮中冷清靜謐,掌事姑姑吩咐幾個小宮女:“你們把這兒掃干凈了就去尚宮局領俸賞吧,今天過節,都出去玩會兒,宮禁之前回來就行。
”
幾個小宮女喜上眉梢。
自從三年前皇上遣散后宮,宮里就閑了下來,就皇上一個主子,用不了那麼人伺候,司禮監把一大半到年齡的都放出去了。
“謝姑姑。”幾個小宮女嘰嘰喳喳笑著走了,經過鳳隨宮的時候都不自覺放輕了腳步,聽說這是現在宮里唯一的主子爺住的地方。
皇上深居簡出,喜靜,身邊不愛留人,那麼大一個鳳隨宮只有海公公、玉屏姑姑和喬侍衛,噢還有一頭銀耳狼。
她們這些新來的只遠遠瞻仰過天顏。
“聽說鳳隨宮以前是君后住的。”
“君后不是——”
“噓,不要命了你。”這是宮里的忌諱。
其中一個左右望望,喉嚨滾了滾,細聲道:“那個,有一天我值夜,好似聽見鳳隨宮閬苑有人在哭,也、也不是哭,就是一種……”她斟酌著形容,“一種……特別傷心的聲音。”
那種從胸腔里擠出來的、真真切切的悲傷,碾過喉嚨,變成不成聲的哽咽,泣不成泣淚不成淚的,小宮女回想起來都有些不忍,“真的特別特別傷心,太可憐了。”
怎麼會這麼傷心呢?是家人去世了麼?要不這宮里也沒什麼值得這麼難過的事了呀,沒有勾心斗角刁難下人的主子,掌權的公公嬤嬤也都是寬和好說話的,俸祿豐厚,活也不多,這日子夠好的了。
“不、不會是女鬼吧?”
“不是女的!”
其余幾人傻眼:“男的?”一男的哭這麼傷心啊?
那小宮女忙道:“也、也不一定。”她沒聽得太清楚,有時候悲痛超過了人類的承受閾值就變得雌雄不辨,眼淚和傷心是不分性別的,管你男的女的,苦起來一樣叫人心神俱滅痛不欲生。
“不是女的也不是男的,”其余幾人篤定道,“那就是海公公唄!”
“……”
“那、那我也說一個,有段時間我在宮祠當值,就、就那位被禁足過的那個宮祠,每天晚上都聽到有人在里邊說話,叨叨絮絮,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有時候還又哭又笑,嚇死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