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鏖戰,忽然間,兩旁高聳雪山沙沙作響,祝知宜耳尖動,一把扯住梁徽,喝令:“快走!”
是暴風雪!
鐘延久居此地自然也知道雪崩滑坡的威力,不再戀戰,躍身上馬疾飛出這片白色荒野。
策馬飛奔數十里,逃出生天后他匆匆回頭,遙遙風雪中,祝知宜攬著被他重傷的梁徽,筆直清俊的背影與他背道而馳。
鐘延心里一痛,那身影竟與數年前他被趕出祝門時漸漸重合,焚心灼肺的妒和恨襲來。
他最恨祝知宜的背影,他也痛恨祝知宜的剛正與決絕,如果不能原諒他,那從一開始就不要對他好。
又或許,那些好都是對方隨手給出去的,這個人根沒有放在心上。
鐘延本是家道中落的寒門子弟,曾投拜在先太傅門下,與祝知宜、策昭同窗。
祝知宜知鐘延家境貧寒,便讓太傅免了他的束脩,一眾世家公子里只有祝知宜和策昭待他一視同仁。
祝門長孫人雖不熱絡,還有些古板,但有問必答,心慈仁厚,還教他習字,從無絲毫不耐與輕蔑。
策昭性情開朗豪爽,三人也有過一段鮮衣怒馬的好時光。
但他終究不是京城里的貴公子,祝知宜身邊總是圍繞著那麼多人,天潢貴胄、人中龍鳳。
鐘延卑如螻蟻,每每祝門詩會、籌宴,他都如坐針氈,旁人眼中無意流露的輕蔑和不屑像烈火焚灼著他年輕躁動的心,他拼了命都想高中皇榜。
但越急功近利越越事與愿違,奎試、會試連連失利。
祝知宜勸慰:“欲速則不達,放平心態。”
鐘延問:“清規,你會看不起我嗎?”
祝知宜放下書,奇怪地看他:“不會,這有什麼?君子淡泊弘毅,心志不息,下次再考便是了。”
但鐘延不想做君子,他只想做一躍龍門的天之驕子。
第62章 過往
他貧苦怕了,他也想高坐明臺萬人敬仰,他也想讓家中年近古稀的祖父不再省吃儉用供他求學,他也想同祝知宜馬踏春風賞花作詩,他也想送祝知宜奇珍異寶名貴筆墨…
先帝時期科舉腐敗綱紀混亂,朝野賣官鬻爵之風盛行,富家名門子弟都私下賄賂考官,許多官職甚至是明碼標價的。
鐘延買通考官在考試中做手腳被舉報后,當即栽贓給同考場的策昭,考官收了鐘延的錢財自己也心虛得緊,便幫他禍水東引。
策昭含冤入獄,祝知宜卻無意在鐘延的學舍發現大額的典契以及同條子的書信。
祝知宜大怒,冷靜下來,要他向官府坦白:“鐘延,從前給你的古書墨珍籍并不完全是我贈的,策昭怕你多想才讓我以祖父或祝門的名義獎勵同門,還有中秋的月餅,也是他特意從家鄉帶來給你的……我只當你一時想岔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陪你去官府。”
鐘延沉默了許久,眼眶通紅道:“我不能去,策昭有退路,我從來都沒有退路。”
祝知宜驚異地看著他,仿佛從來不認識這個師弟:“那這就是你陷害同門的理由?”
鐘延極害怕他這種眼神,慌道:“清規,你別這樣看我,你再幫我一次……你會幫我的……對吧,就像以前一樣。”
祝知宜堅定拒絕了,最后一次問:“我不會包庇你,你去不去?”
鐘延閉了閉眼,語氣已經冷靜下來:“我不能去。”策昭家底殷厚,叔父又是京官,絕不會看著他出事,但他一去,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那你好自為之。”祝知宜失望地拂袖而去,鐘延拽住他的手,目光陰鷙問:“清規,我與策昭在你心中孰重?”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
祝知宜去稟明太傅,連同策家設法營救策昭。
偏偏恰逢那年自上而下整頓綱紀,要殺雞儆猴,策昭犯了典型,在獄中被刑訊逼供,還未等到審理便被折磨致死。
太傅心愧大痛,將鐘延逐出師門,但念在師生一場,策昭已逝,沒有告發他舞弊誣告之事供出。
鐘延在臘月寒天的大雪里長跪師門,祝知宜一次都沒有給他開過。
門仆看他凍得咳血,于心不忍,但祝知宜這個人,表面溫和,其實外柔內剛,極有原則,他永遠忘不掉最后一次去牢獄探望策昭,曾經那樣一個朝氣熱忱的少年被折磨得面目難辨,含恨握住自己的手,啞聲囑他“清綱理,正朝德”,也永遠忘不掉策家父母悲痛的嚎啕,祝知宜從此就再沒有見過鐘延一面。
鐘延被逐出祝門后,只能投奔佟相,一路官運通享,但佟相只把他當作打探祝門的棋子,太傅抄斬、祝門敗落后,佟相對他用盡則棄,鐘延被貶西南,憤恨不甘。
他不明白,難道自己注定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麼?他注定無法成為人上人要終身為奴受盡旁人冷眼麼?
他后悔嗎?他不后悔,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太耀眼昂費了,不用這樣的方法爭取就永遠得不到。
可為什麼他明明已經用盡所有辦法、不惜背叛師門、付出失去祝知宜的代價還是被打回原形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