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算什麼,更難更壞的時刻太多了,他沒那麼脆弱。
“嗯,我知道,知道你沒事,”但梁徽自身的堅韌和強大不能就此抵消他的失職和愧疚,祝知宜掏出一沓宣紙,遞給他,“皇上可要檢驗一下臣的閉關成果。”
梁徽疑惑地接過,隨手攤開,并非什麼經文——“鄧禹南陽來,仗策歸光武。孔明臥龍中,不即事先主。英雄各有見,何必問出處,孫曹與更始,未可同日語。向非昭烈賢,三顧猶未許。”
梁徽翻下一張:岑公少仲,幼寄柳巷,母逝,淪末娼雜伶,后冀北軍過,逃入軍中,誘身伏敵,性韌不屈,立功拜將,位極人臣。
再下一張:阮氏憲明,鮮卑仆奴,押扣城門示眾月余,后沒宮掖,性敏聰慧,得皇太孫擢啟樞密副使,開尚宮教化、平元武之亂。
下下張:南越少將隋世光…
梁徽沉默一會兒,移開眼,問:“你想說什麼?”
祝知宜并不怕他生氣,直接要走到他面前,正視他:“臣有沒有說過,臣一直都很敬佩皇上。”
“?”梁徽措手不及,皺起眉,不易察覺的耳根處忽而泛開些紅,祝知宜夸人的時候過于坦蕩,眼神過于真誠,光明磊落得叫人生臊,他故作淡定問,“是麼?”又嗤笑一聲,“有什麼可值得敬佩的。”活成那副樣子,狗都不如。
祝知宜不在乎他這種自嘲的態度,目光錚錚:“弱者自憐,強者自救。皇上與我都年少縫厄,時運不濟,但臣終日自憐自哀,皇上自強自救,這還不值得敬佩麼?”
梁徽看了他一會兒,淡淡笑了:“你是特地來哄我的?”
第46章 天地不仁,欺少年窮
祝知宜搖頭,認真道:“不是哄,是臣肺腑之言。
”
梁徽自嘲勾了勾嘴角,他這種人不自救,誰會來救他呢?
祝知宜尚有個如姐如母的長公主,有戍守邊疆的師兄,他始終是伶仃一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梁徽從來不敢妄求什麼,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街邊的流浪狗,誰隨手扔來一塊不要的骨頭他便能記很久。
他抬起頭看祝知宜,這個扔骨頭的人真的就只是隨手一扔罷了。
祝知宜覺得他并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或是聽進去了也不準備相信,正色道:“皇上不信麼?在我心里,皇上和少仲、憲明、隋世光是一樣的,天地不仁,欺少年窮,設身處地,無論換誰在那個位置,都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了,包括臣。”
梁徽身體僵了一瞬,祝知宜無察,還在那兒剖心剖肺推心置腹:“皇上知道嗎?臣以前也一直覺得,過去種種,是臣的錯。”
祝氏滅門,血親問斬,唯得他獨活,所以他罪孽深重背負血海深仇,無論如何都不應放過自己,“可是夏露那天皇上告訴臣,往者不諫,玉汝于成,臣就一直記著,也一直信著。”
梁徽呼吸漸微有些沉,祝知宜目光錚錚不讓:“那些不是皇上的錯,也不是臣的錯,至少……不完全是。”
“就算真的是,皇上也一定能撥亂反正,就像岑公隋將他們一樣。生于污濁亦可還自身清明!還世道清明!還天地清明!”
梁徽心頭微震,祝知宜清明湛亮的目光就這麼直直照在他的心口上,照得他心弦大跳,照得他心頭發熱,照得他想說不相信都說不出口。
他丑陋難堪的過去,他卑如螻蟻的身份,在祝知宜眼里只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天地不仁,欺少年窮”,他的年少無為、茍且偷生,祝知宜也說那都不是他的錯。
旁人都看不起他、侮他、笑他,祝知宜卻把他比作岑公隋將這樣驚天動地千古流芳的人物…
梁徽繃起臉,輕咳一聲,低聲道:“說這些干什麼?”
祝知宜仍未察覺他越發紅的耳根,偏還要認真說:“怕你不知道。”又垂眸道,“說給你聽,也說給我聽。”
“嗯?”梁徽不解。
許多話祝知宜不知道如何說,只能含蓄道:“皇上穩穩地站在高處,臣才能緊緊跟在皇上身后。”
某種程度來說,梁徽在祝知宜心里逐漸成為一種希望和支撐的象征,現實中的、精神上的,當初在祝知宜心如死灰一蹶不振時是梁徽帶來合作的轉機,所以他格外珍惜這個合作的機會,也不在乎旁人說的付出多少、成本高低、是否公平。
在祝知宜以為這輩子都仕途無望時是梁徽不拘一格頂著巨大壓力風險力排眾議,生生為他砸了一道天窗。
在很多個祝知宜覺得很難、身陷圖圄、四面楚歌的時刻,都會想起梁徽,梁徽其實一直都站在那里,越深入了解越能體會到他的隱忍堅韌和內心強大。
梁徽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苦最難的人,梁徽都可以,梁徽都堅定,梁徽都對自己那麼狠,那祝知宜也可以,祝知宜也不放棄。
梁徽抿起唇,沉默片刻,鄭重說:“好,那你要緊緊地跟在我身邊。”
祝知宜淡淡一笑,說“臣遵旨”,沒有察覺對方說的是身邊,而非身后。
梁徽指指桌上:“謝謝你的點心,器具之事我已經叫人查了,太后太妃勾結飲天監,聯手貝王,證據還要些時日,朕會給你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