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許》第34章

  祝知宜抬起眼,有些茫然地對上他漆黑幽深的目光,兩人于觥籌交錯中遙視對望,火光落在眸心里,誰不也知道這刻彼此在想什麼。

  眼看眾臣群情高漲,皇帝騎虎難下,此時若當真直接斷言拒絕等同于直接打了武將的臉,平白讓相派白撿了笑話看。

  梁徽慣會四兩撥千斤,勾著意味不明的笑,沉聲道:“此事容后再議,若眾卿對民生國事也有今日上心的萬分之一朕將倍感欣慰。”

  眾臣訥訥,徑自散去。

  祝知宜也牽著小狼崽要走,手腕被梁徽一把牽住:“君后陪朕走走。”

  月朗星稀,曠野靜謐,蟲鳥啾啾。

  梁徽朝祝知宜要狼崽的牽繩“我來吧。”

  他一接手,狼崽便掙脫起來,梁徽剛“嘖”了一聲,它又虛頭巴腦地安分下來。

  祝知宜無覺,好似在出神,從宴席開始他的臉上就沒有什麼表情,也看不出情緒,與其說沉靜,不如說是一種茫然?

  梁徽不敢確認,可那種類似不解和無措的茫然讓他心尖一動,原本反復推敲過的試迂回試探全都沒了用武之地,脫口便只剩下一句最直接直白的:“清規想讓朕納妃麼?”

  祝知宜一怔,這樣開門見山的很不梁徽,對上對方認真嚴肅的神色,他覺得心里頭的酸澀淡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錯覺,對方半真半假的淡笑里竟還有一絲被夜色隱起的慌張。

  慌張?梁徽竟也是會慌張的麼?

  這人漆黑目光錚錚,祝知宜忽而有一瞬間像被人看穿了一般動彈不得,還來不及想方才在宴席上的失落與不快的究竟緣何,經年刻板的禮訓教化便讓他口比心快,拱手行禮:“任憑皇上定奪,臣當盡心配合。

  梁徽心下一空,瞬間竄上一股啞火,牽繩的手不自覺拽緊,狼崽吃痛“嗚嗷”了幾聲才回過神來,他唇邊一貫的弧度還維持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點笑已經搖搖欲墜。

  他意味不明地重復:“定奪?配合?”

  是,他這位賢內助向來是最配合的,梁徽自嘲一笑,眸底幽深,索性停下腳步,盡量讓自己顯得溫和:“我是問祝清規想不想!不是問大梁君后想不想!”

  梁徽自認為已經盡力克制著那股越燒越旺的啞火了,但它還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看起來置身事外的祝知宜。

  祝知宜覺得梁徽神色可怖,疑惑看向他,眼神又露出迷茫,有區別麼?

  梁徽靜靜地望著他,有莫名的失落,但又覺情理之中,祝知宜果然不懂。

  祝知宜心中少見地煩亂,祝清規想不想重要麼?他自小就也沒有什麼想不想的權利,太傅嫡長孫、祝門遺后、大梁君后都是他,這些身份都在祝清規這個“人”之前,這決定了責任和擔子也在個人意愿和情緒之前。

  垂髫之齡程門立雪輪不到他想不想,未及弱冠便背井離鄉隨駕遠赴治洪懲腐亦是他職責所在,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與使命,后遭滿門抄斬清正門楣平反冤屈不得已進宮為后是他的命運,一副副身份的架子像高大難以撼動的立碑將他的肉身靈魂都包裹得密不透風,也從來不會有人問祝知宜本人“想不想”。

  祝知宜在一切關乎家國天下的正事中都能殺伐果決一針見血,而面對自身,尤其是這樣陌生的、突如其來的情愫,他早就在經年累月的規訓中早已失卻了感知、選擇的能力,他自小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是受到“規矩”、“責任”和“禮教”的驅使和指引,可是他把四書五經和先賢圣言學得再好再透,也招架不住梁徽那些奇奇怪怪、不按規則出牌的問題。

  從一開始,梁徽就在規則之外,像一股暴風帶著一股蠻力強勢闖入祝知宜四平八穩的世界。

  聽大臣紛紛附議納妃,祝知宜心中升起的難受和酸澀讓他無解,也叫人無措。所以祝知宜只能再一次恭謙地、誠懇地對梁徽說:“但憑皇上做主。”

  也許是他根本就不想去觸碰那個他本人“想不想”的答案,所以全憑皇上做主,一切都是皇上的主意,這樣祝知宜就能繞幸逃脫那個他冥冥意識之中的“不想”,不用讓他潛意識里的情感傾向和他君后身份的職責責任相悖,也不用再去深究他下意識的抗拒和失落,因為他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

  于私,他與梁徽從一開始就是表面夫妻,無權干涉對方的感情。于公,他作為君后,若是明事理,識大局,更應該勸皇帝盡快收了姬寧。

  新皇根基未穩,局勢三足鼎立,兵部虎視眈眈,武將忠心投盟,勿要傷了他們一片忠心,理智分析,這其實是絕好的一步棋。

  可這話他現在是不敢說了,梁徽看起來已經非常生氣,說多錯多,他自己也……說不出口。

  山中繁星格外亮,但照不進彼此眼中,祝知宜抵不住梁徽那幽深復雜的目光,所以半垂著眸,好像顯得很溫順,很恭謙。

  梁徽久久凝視祝知宜,不語,良久,倏然笑了一聲,是嘲是諷,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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