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得好隨意,祝知宜就答:“是。”
梁徽眉宇剛舒展半分,又聽他認真道:“木蘭春獵耗資良多,勞財傷民,當節源儉行,抵遏鋪張陳奢,君后共車以供表率。”
“……”梁徽半口順下去的躁氣重新浮到嗓子眼上,他扯了扯嘴角,噙著并不真實的笑意:“清規所言極是。”
祝知宜聽不出來他是真贊成還是假敷衍,就閉嘴不說話了,梁徽忽而敲敲案牘,道:“那朕再加一人。”
祝知宜眉眼一抬,似是有些訝異,但也只是一瞬,那點驚便轉瞬即逝,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驚訝什麼。
梁徽眉峰微挑,這回的笑倒是真心實意,偏生被祝知宜看出了一絲……惡劣?
他不確定。
“怎麼?”梁徽問:“難不成清規真的一直覺得朕不會添人?”
祝知宜心頭一跳,莫名地,有些生氣,倒不是在意對方真的要添什麼人,而是梁徽那種貓逗弄鼠的態度,肆意試探,來去自如,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等自己露盡狼狽相。
梁徽何必這般對他。
祝知宜氣惱對方這樣惡意捉弄他,更氣自己不慎顯露的訝異猶疑、氣自己確實不曾想過梁徽會真的提出添人,往常這人從來都是全憑他做主拍板,所以他理所當然了,此乃大忌。
祝知宜嘴唇抿成一條線,恭敬又疏離:“臣不敢。”
梁徽最煩他這幅油鹽不進目下無塵的模樣,他不順心也絕不容旁人順心,偏還笑得溫和平靜:“清規可知朕要加上誰?”
祝知宜看了他兩秒,語氣平直道:“傅君容。”
他未算上此人倒真不是因為什麼私心,只是秉持克檢原則,多余的名額都裁了,就連出行的侍從也減了大半。
祝知宜不知心底那一瞬落空和躁意緣由為何,只覺梁徽這般莫名其妙陰陽怪氣質疑、試探、逗弄他叫人寒心,他為這名冊從晌午便未踏出過書房一步,不說盡心竭力也算是盡職盡責,兢兢業業,晚膳未用便匆匆趕來,誰知一腔熱血被迎頭澆上一盆冷水。
梁徽尤不做罷,隨口道:“此次出行乃傅褐領隊,他們兄弟二人久未相聚,朕看不如便擢其位次,居帝后車轎之尾,如何?”
祝知宜默默看他一眼,這意思是居然還要將傅蘇提到太后、君妃和沈君容之前。
著實是越禮逾距了。
梁徽知他向來是最在乎禮制規矩的,又沉聲重復問了一次:“君后認為如何?”
祝知宜竟然沒有反駁,淡聲應和:“全憑皇上安排。”
梁徽的笑更冷了些,祝知宜的順從和淡然都在表明他不在意,不在意梁徽欽點加了誰,不在意梁徽對旁人的破格禮嘉。
梁徽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唇角還淡淡勾著:“傅褐下午跟朕說,傅君容為此次出行起早貪黑習弓箭,說是要大展身手。”
自從宣了春獵的日子,宮中掀起一番習武之風,操練場上的侍衛、比號弄劍的皇戚,梁徽饒有興趣問,“君后呢?可還每日練劍?”
沒有,祝知宜這幾日忙得分身乏術,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但他只道:“偶爾。”
梁徽笑笑,隨口問:“那把契骨青羽弓用著可還順手?”
祝知宜反應了一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那把胡勒烈顏進貢的長弓。
他皺起眉,目光像利箭一般朝梁徽射去,仿佛終于抓住今夜所有緣由的那根線頭。
“陛下監視臣?”
他與胡勒烈顏的談話想必已經一字不落地進了梁徽耳朵。
“君后緊張什麼?”梁徽嘴邊噙著笑,很柔和地。
祝知宜自認為今日與胡勒烈顏的交往沒有任何可置喙之處,他占盡了理,有了底氣下巴也不自覺微揚起來,眉目端肅:“陛下,大梁與北羌雖歷來交好,但也非見得局勢就從此長久平穩,北羌尚未一統,零散部落者眾,時有戰亂,且各部野心勃勃,異族生性兇悍,大梁鞭長莫及,胡勒烈顏乃最聽話的一頭的狼犬,需得恩威并施,烈顏王共十二子……””
“……”
梁徽不知道祝知宜怎麼就開始分析朝堂局勢了,他清楚祝知宜一向在某些事情上不解風情得如同一個七老八十蓋棺入定的老古董,但萬沒想到自己還是高估他了,這個祝知宜是當真一點都看不出來這個胡勒烈顏的心思。
梁徽唇邊弧度微僵,神情頗為一言難盡。
祝知宜還在滔滔不絕,以古論今,凡事都要計較出個“理”來。
算了,梁徽垂眸,他不是早就知道祝知宜是個什麼樣的人了麼,他腦子里還能有什麼,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家國天下黎民社稷,雪洗冤清正門楣。
跟這樣一個一根筋較什麼勁,梁徽那股無名邪火在祝知宜認真嚴肅給他引經據典、搬運兵書、講述外交治國之策的時候又莫名消散,他扶著額角,嘗試打斷:“君后—一”
“陛下,”誰料,祝知宜不準備給他開口的機會,他最不喜不講理之人。
狀元一拗起來只有旁人聽他滔滔不絕的份兒,殿前御試時,別說對手,就是彼時當主考官的先帝都插不了半句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