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知宜可不是一般人。
梁徽擰帕子的動作慢下來,轉過來,看著他,淺淺一笑:“清規自幼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不懂也正常。”
“……”祝知宜好似心底最軟的地方被刺了一下,又懷疑他是在嘲諷自己。情緒復雜,他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索性闔上眼。
梁徽嘴角平下來,草草晾了帕子,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來。
祝知宜已經不燒了,但燥熱,皮膚很燙,梁徽身上微涼的氣息讓他不自覺想貼近、汲取。
梁徽累得要死,看他不安分動來動去,出手按住他的被子:“不想睡?”
“睡太多了。”祝知宜現在腦子無比清醒,聽著窗外枯寂的風雪聲想起當年祖父被問斬那日也是一個寒冷刺骨的大雪天。
那場雪漫長無際,足足下了半月有余,罪臣是不能設靈堂拜祭的,他便孤身前往罪尸葬崗磕頭拜祭,也是染了風寒,連日高燒,沒有大夫敢來剛被抄斬的太傅府診病,后來還是赫蘭長公主抗旨護著他祝知宜才能在京中安然長大。
梁徽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緒低落下去,手放在他被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有點安撫哄睡的意味。
祝知宜在黑暗中睜著眼,他沒被人哄睡過,早年失怙,是祖父養大他,但太傅對他寄予厚望,祝門只剩這麼一根獨苗,肩上的擔子太重,祝知宜連玩的時間都很少。
梁徽問:“晉州每年雪都這麼大麼?”
“嗯,很大。”
“朕從前聽聞晉州的冰燈節很有名,但一直都未來過。”
祝知宜有些訝異,沒想到梁徽竟然會主動提起這個,因為冰燈節是先太子在晉地時為彰顯親民、與民同樂而辦的。
提起這個節,無異于提起先太子。
對方想跟他聊先太子?祝知宜一時摸不準對方意思,沒有馬上開口,梁徽就又問:“清規覺著好玩麼?”
“……”祝知宜懷疑梁徽是在給他下套,他不禁在心里暗罵對方狡詐,這人如同鏡中花水中月,時真時假,有時候高深成熟地不動聲色,有時候又幼稚壞得叫人咬牙切齒。
“臣家教嚴苛,忙于課業,并沒怎麼留心游玩過。”
黑暗中,梁徽似乎笑了一聲,好像又沒有,幽幽道:“先太子每年都將點燈儀式定在太傅府,城墻高樓,霓彩鐘樂,舉民同樂,沒想到清規竟然不在,刻苦自律至此,叫朕望塵莫及。”
“……”祝知宜終于知道有些老臣子為什麼會在朝堂被梁徽氣得啞口無言七竅生煙了,他淡聲回,“臣實話實說罷了,同窗們去點冰燈、猜燈謎、打雪仗的時候,臣確實不在。”
梁徽問:“為何不去?”
祝知宜靜了兩秒:“祖父不喜臣去。”雖然祖父很寵愛他,但也嚴格,老爺子并不希望他將過多時間用在玩樂上,玩物喪志。
梁徽問:“那清規想去嗎?”
祝知宜側頭看他一眼,不懂梁徽今日怎麼這般啰嗦:“還好。”這種節日過的就是個氛圍,要跟三五友人在一塊樂呵才好玩兒,他自小沒什麼朋友,性子又悶,許多同窗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實在不到一塊做冰燈、打雪仗那程度,他去了也是伶仃一個,在熱鬧繁華中更顯孤獨突兀。
“一個都沒有麼?”梁徽垂眼,“朕聽聞有一年清規猜謎拔得頭籌,先太子還親自點了那年的六菱冰燈送至府上。
”
那一年是他被流放吳地的第三年,那是一個冬天也不會下雪的地方,從京城傳來今年的冰燈被才情艷絕的祝門公子奪得。
先太子與太傅一門交情匪淺,對祝知宜贊賞有加,在冰燈上鑲了寶石,又命匠人用和田珠玉雕了燈柄和蠟盞親自送上門,一度被傳為禮賢下士金蘭之交的佳話。
祝知宜聽他這話心鼓大動,梁徽這是什麼意思,翻舊賬?
凡事都要講個道理,他最不喜不講道理之人。
他與先太子交情泛泛,高攀了算個同門,那一年他去猜燈亦是意外,來京的外藩途經晉州出題刁難,幾日都無人能解那謎底他才出手。
梁徽語氣仿佛閑聊家常稀松平常:“聽聞每年冠頂那盞冰燈都是出自十里瓷的名匠之手,精雕細琢,價值連城,高掛于城墻供萬民景仰品賞。清規可還喜歡?”
“ ……”祝知宜側頭,凝這與他同床之人,梁徽總是話中有話,說話也半真半假,時真時假,摸不著何時真何時假,帝王心,海底針,他只得慎而又慎,淡淡道,“就是個冰燈,無甚特別的。”
梁徽忽然側身,祝知宜嚇一跳,頭上又開始冒涔涔細汗。
年輕的君王單手枕著頭,直直迎上他的視線,祝知宜移開目光,梁徽盯著他的側臉,垂睫思付,這人或許是真的不知道送人六菱冰燈的意思。
古有蕭良太子贈與他的陪讀、心腹大臣延昕六菱玉棋,傳聞這君臣二人關系匪淺,延昕可自由留宿宮中,見蕭后無需行禮,從此六菱圖案便有了另一層意思。
史書不祥盡的留白處處是引人遐思的曖昧。
作者有話說:
小祝:講道理嗎你
第10章 吃軟不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