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付一二,道,“待咱家去問問皇上再來回陳大人。”
“有勞公公。”
梁徽在側苑藏籍閣看晉州的地方通志,其中記載了不少許多先太子和先太傅的遺事,甚至對年幼的祝知宜也有記載。
“文曲紫微,性斂聰慧,君子方端,少志得滿。”
張福海來報,梁徽沒有馬上作出交排,只是問:“君后在做什麼?”
張福海道:“剛喝完了藥,叫人尋蜜餞來吃。”
梁徽翹了翹嘴角,道:“那便不用搬了,朕今夜就同君后一起住。”
張福海嘴上應“是”,心底卻是大驚,梁徽從來不與人同榻。
祝知宜病了也還要練字,這是自小被祝太傅訓出的習慣,大暑、寒夜,手傷,生病,俱不能免,凝心氣,磨秉性。
筆剛擱下梁徽進來,好像梁徽自己也知道,若是他早進來一刻鐘便又討人嫌了,祝知宜向來是練字大過天。
現在看起來對方倒是心情頗好,看來是寫盡興了。
“皇上。”
梁徽看了眼桌上那盤少了一半的蜜餞,心里有點難想象祝知宜那麼端肅規整的人竟然這般能吃甜,他問:“好些了麼?”
祝知宜撫平生宣的皺褶:“快好了,等雪一停便可啟程。”他怕面前這位歸心似箭。
梁徽點點頭,站到他身后,負手欣賞他的行草,稱贊:“清規善墨。”
“謬贊。”
梁徽:“清規也讀元叢的詩?”
祝知宜看起來文氣,謄起武將的詩倒是很有幾分灑脫狠勁。
祝知宜看他一眼,說:“不讀,只喜歡《君行令》。”
第8章 朕伺候得不好?
梁徽挑眉:“只喜歡《君行令》?”
祝知宜摸了摸那兩行將干未干的墨痕,輕念出聲:“宮臺柳復春日青,君恩難還舊時月。
風沙血盡丹心在,故園此去永無聲。”
元叢曾是世家公子、皇帝陪讀,良臣遇君,一同撥亂反正,激濁揚清,志同道合、情誼深厚。
后北敵進犯,元叢棄筆從戎,一腔赤誠丹心殺敵報國,成邊關大將,因果敢機敏,文武雙全,昔日摯友倚重他又猜忌他,無論他如何赤誠熱烈地表忠心、讓兵權,皇帝都不再信任,最終因帝令冤死沙場,令人唏噓,后人將此譜成曲、編成戲,傳唱千古。
“皇上不覺得這兩句寫得很妙麼?”
昔日南書房外的宮柳黃了又綠,只是君王的賞識與恩情變得太快,不能再姜舊時那片如我丹心一般皎潔的明月再還給我。
以景寫情,托物言志,情真意切,字字錐心。
“說千古絕,亦不為過。”祝知宜直直對上梁徽一直凝在他臉上的視線。
梁徽目光不偏也不閃:“妙在何處。”
“悲壯蒼涼。”但悲涼的不是遠離故國,不是戰死沙場,是沉重如山又冰冷無情的君恩變幻莫測,是忠臣遇不上良君的意難平,是昔日摯友的明月不再。
“君后想說什麼?”梁徽嘴邊還噙著點笑,但沒什麼溫度。
氣氛頓時有些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微妙。
祝知宜搖搖頭:“沒想說什麼。”只是想提醒你,先帝對我祖父所欠的比高宗欠元叢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僵持片刻,梁徽倏然一笑:“清規說得對。”
“?”
不過轉眼,他臉上已又掛上了那副溫潤淺淡的笑意:“朕沒去過幾天南書房,賞詩品詞比不過清規。”他是聲名狼藉的野種,是沒資格去南書房讀書的。
“……”梁徽總是這樣,祝知宜吃了個悶虧,無趣道,“天色已晚,臣要休息了,皇上請回吧。
”
梁徽眉梢一挑,看著他說:“朕今晚住這。”
“什麼?”祝知宜沒聽清。
梁徽一邊為他倒茶一邊道:“陳束說別的房間地暖都老舊,這間背風暖和,清規得與朕將就一晚了。”
祝知宜一怔,轉念一想,又轉過彎來。
君后大病未愈,圣上親自照料,無微不至,晉州府上下有目共睹,此后少不得傳出帝后同心,情意深重。
梁徽為了安撫晉派、爭取先東宮先太傅舊勢竟肯委屈自己與他同擠在這麼小的一間房內,也真是能屈能伸。
祝知宜不太想成全他,托詞:“臣未痊愈,怕過病氣給皇上,且這床頗小,皇上睡不舒坦。”
梁徽懶得聽他在那兒廢話,已經走過去鋪床,有理有據反駁:“未愈朕可以照料你,床小正好可以取暖。”
“……”祝知宜就這麼干坐著看他有模有樣鋪床,突然有些無措,他一向是個等人來伺候的主兒,很想問梁徽為什麼不等人來做這些。
他仔細回想,有梁徽在的地方,一般都很少侍奉的人,他去哪兒也不讓人跟著伺候,最多一個張福海。
更衣、磨墨、斟茶、布菜他都很熟練,不假人手,這實在……很不像一個君王。
但看著九五之尊在那兒忙活,自己坐一邊喝茶,祝知宜禮儀規矩不容許他這般。他猶猶豫豫,站起來半挪半騰貼近梁徽身邊,假模假樣問:“有什麼臣可以幫忙的嗎?”
梁徽手上一停,側頭看他,故意說:“那就勞煩清規將那兩個枕頭套上吧。”
“……好。”祝知宜鎮定從容地拿起兩塊云錦枕巾,東看看西翻翻,摸了一會兒,把枕墊硬塞進去。
梁徽余光將他故作鎮靜又不得章法的樣子盡攬眼底,默默享受著對方的無措與焦灼,最終還是發了善心走過去拿走他手上那塊已經被揉得皺巴巴的枕巾:“還是朕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