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長頂著壓力硬著頭皮回:“皇上說,一切以君后安全為重。”
可君后好像不太領情,同他講道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夾著雪的風一吹,他又忍不住掩唇咳了幾聲,“繼續走吧。”他說話越發費力,聲音都輕了許多,“流水聽不見源頭,就看你們火把的風向,皇上追究起來本宮擔著。”
侍衛長欲言又止,祝知宜循循誘導為他分析利弊:“楊大人,你若得罪了皇上,還有本宮來擔著,你若得罪了本宮咳咳咳——。”
“……”楊陵只得繼續趕路。
所幸后來出了月亮,風雪也小了,霧一散山里就亮堂許多,大隊人馬趕到半山腰的行宮時,祝知宜已額頭發汗,面色潮紅。
心里揣著事,次日天未亮他就醒來,頭比昨夜更混沌沉重,還有些燒,玉屏給他戴玉冠的時候都被燙了手,喬一急道:“公子還是請醫正過來看一看吧。”
祝知宜:“不必,大典快要開始了,你們動作利索些。”
玉屏趕忙上前幫他系玉帶佩環,和喬一相視一眼,搖了搖頭。
大典儀式繁冗復雜,敬酒祭茶,三跪九叩,結束時祝知宜頭暈沉沉地想,待他將這中宮之位坐穩,定要將這勞財傷民的繁文縟節通通革除一條不留。
回程途中,熬藥不便,祝知宜只得硬撐。
又值暮歲天氣變幻,風云不定,一隊人馬途徑晉郡時風雪覆來,刮起颶風暴雪,樹木摧折,侍衛長來報暴雪降至,起碼要下三日之久,此地處平原,無擋風雪之物,扎營亦不可行。
祝知宜問:“此地離晉郡城府有多遠?”
“半日車程。”
“現今晉郡使司還是陳束麼?”他自被剝奪出仕資格后,便慢慢不去關注朝堂人事了,想多了心底會泛出尖銳而鈍重的痛感,勒得人踹不過氣來。
“是。”
“那你拿本宮的令牌去找他。”是陳束那還好,換作別人,祝知宜還得思量一番。
大典已成,祝知宜心中千斤放下了,身體疲軟,整個人軟綿綿的,使不出勁兒來,耽擱就耽擱幾日吧,反正他也還不想那麼快回宮。“遵旨。”
梁徽在宮中領百官祭文廟,旁日無察,祝知宜一走多時他這才覺宮中靜得慌,不知第幾回看向張福海。
張福海擦了擦頭上冷汗,不等他開口自己答了:“信鴿沒回呢,皇上。”
大雪封山,信鴿隔日才將暗衛的訊息送到,梁徽掃了兩眼面色沉下來,張福海一言不敢發,一看這景兒就是君后又出什麼事兒了。
這位先太傅嫡長孫進宮時日不長,氣皇上的次數倒是不少。
梁徽看祝知宜這是連命都不想要了,冷笑一聲,命張福海:“備人馬,去晉州。”
“傳太醫隨行,給陳束下旨,說朕與君后在晉郡府邸匯合,讓他打點好。”
“喳。”
第7章 賢后
晉郡大雪封城,沿途有饑民餓死路邊,衣不蔽體,凍尸橫死,祝知宜眉皺得緊:“快、快,把車上的糧餉分下去咳咳咳——”
喬一怕他氣血攻心趕緊跳下車給侍衛們傳旨,帶回一身寒氣,道:“今年雪太大了,凍傷了好多冬稻、糧物,光是晉郡就——”
忽又想起他家公子自前東宮一案之后便再不問國事,看了祝知宜臉色,悻悻閉了嘴。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祝知宜靜靜望著因交不上租流離失所的饑民,沉默不語。
他十六歲便想過要變法,推行屯田制的折子就壓在舊府上,先帝中庸守成,不愿也不敢得罪既得利益的權貴,那梁徽呢?梁徽是可以期待的嗎?
可惜他已經沒有資格了,先帝那道公諸天下的誥敕像無形的枷鎖,一輩子囚住他的靈魂,那些折子也沒有再見天日的可能。
祖父臨刑前囑咐他不問國事獨善其身,祝知宜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關,還是命陳束搭棚施粥,并吩附喬一去幫忙。
“公子——”
“我不去了。”他的身份不允許他插手這些,被革了仕途資格再過問朝堂之事便是僭越,是越俎代庖,是嘩眾取寵,爭名奪利。
也就是如今晉郡當權的還是陳束,他能說上一兩句話,若是旁的人,不聽他的旨意他也無話可說。
這是前朝,不是后宮,大梁禮制分得很清,一碼歸一碼,朝廷命官確實不用聽命于中宮之主。
“那我也不去了,”喬一道,“我去了誰照顧你。”
“有玉屏,”祝知宜躺下,拍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模樣,“去吧,回來后與我說說。”
喬一知道他不愿去又放不下,還是隨陳大人的隨從去了。
祝知宜全身發熱,迷迷蒙蒙間做了幾場大夢,一會兒夢見須發全白的祖父教幼年的他執筆揮寫“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一會兒夢見他殿前揮墨丹青,與人槍舌戰,登高蘭臺春風得意,一日看盡長安花;夢見他在牢獄中沒有筆墨,只得用血寫下屯田制的折子,字字泣血,卻被人扔進火盆中付之一炬;又夢到祖父臨刑前雙目血紅,嘶聲問蒼天為何讓忠良蒙冤蒙恥讓奸佞黨群誤國,年少的祝知宜在刑臺下欲攜劍劫人,有人一聲令下:“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