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后宮人口雜,他早就想遣散各路人馬往宮里塞的人,可他新帝上位,朝堂局勢緊張,利益關系錯綜復雜,不好推拒。
如今借祝知宜的手,再好不過。
如此,可就不是他這個皇帝不領情,是新任的君后“不大度”,何樂不為?
第2章 他果然不知道
祝知宜倒是不介意,他進宮來當這個君后就是給皇帝當那把最鋒利的刀的。
年輕帝王根基未穩,需以把控后宮牽制前朝。
祝知宜未入主中宮前,后宮被佟太后把持,其外侄佟瑾佟君妃一家獨大。
往下是二品君儀沈華衣,名門公子,背后是侯門世家一派。
后到三品君容傅蘇,其兄是梁徽破規提拔的朝堂新貴。
三者恰好與前朝局勢相應,相派、世家、新貴呈三足鼎立之勢。
梁徽要一個在前朝毫無倚仗的傀儡,為他整治后宮頂罵名。祝知宜是最合適的人選,身無背景,又有所求——心心念念為祖父與祝氏一門平反正名雪洗冤屈。
雖然赫蘭長公主當初保他進宮是念他仕途無望,自己又要隨夫君前往南疆,擔憂祝知宜孤苦伶仃,獨身留京會遭欺辱——這些年要不是她護著,祝知宜早被那些權貴皇親擄去玩兒得渣都不剩了。
但祝知宜始終不敢有一刻忘記自己肩上要背的命債和使命。
名門世家文人傲骨,最重名聲氣節,他祝家滿門忠烈鐵骨錚錚最后落得個謀逆之罪,父母祖上死不瞑目,先太傅門生三千個個死得慘烈唯留祝知宜一人獨活,背負著這奇恥冤辱,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他身上背著無數要鳴的冤魂、要反的清正、要平的不公。
這場婚約的基礎和本質是合作與交換,祝知宜和梁徽對此都心照不宣。
至于合作的尺度、各自的底牌和利益妥協退讓的余地,彼此相互試探,你來我往,誰也不肯先揭了底、露了怯,一個比一個不動聲色,誰耐得住性子誰就掌握更多主動權。
祝知宜不喝酒,飲了口熱茶:“名單已經擬好,擇日便可放人。”
“那便辛苦清規了。”
“臣之本職。”
冬日用膳早,一頓鍋子吃完天色竟還未徹底暗下來,雪已經停了,暮色瓦藍,宮燈初上,有白梅與忍冬花瓣簌簌落下,躲雪的鳥也現立松樹枝頭。
梁徽沒有走的意思,兩人喝著茶,大眼瞪小眼,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祝知宜仍未等到皇帝起駕,只好詢問:“皇上可要下棋?”
梁徽食指點點茶蓋,道:“下棋朕總輸與清規,不如比劍吧,正好消消食。”
“好。”
梁徽左右看看:“干比沒意思,來個彩頭,贏家可向輸家提個請求?”
“可以。”
兩人換了裝束,各自選了劍。
梁徽褪了一身朝服,不那般威嚴沉穩了,像個風流世家貴公子,眉眼還是那副無事也含三分笑模樣,看了叫人覺得可親可近,可他手上的利劍卻在雪中閃著凜凜寒光。
祝知宜凡事都認真,下巴微抬起,坦誠道:“臣比劍從不舞虛,皇上,多有得罪。”下棋也是,梁徽在他手中輸過很多次。
梁徽淡淡一笑;“正該如此。”
祝知宜自小名滿天下,存了自負與傲氣,在意輸贏勝負是刻進骨子里的,對一切比試較真慣了,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亦是要贏的。
但他很快便發現,他高估了自己。
他自詡劍術師承名派,但梁徽那野蠻招數不知出處,不按常理出招,內力深厚,與他這人一般高深莫測。
傳聞梁徽是文武平庸的廢物皇子,生母是個身份低微的宮女,先帝酒后亂性,后為掩下德虧將其母子倆貶至冷宮,后來還流放至宮外,所以梁徽在八皇相爭中幸免于難,撿了漏才當上的皇帝。
祝知宜卻覺得很多人都被騙了,他此刻甚至連對方到底出了幾成功力都摸不著邊兒。
二人你來我往,刀光劍影,都不肯認輸,祝知宜英眉狠狠一蹙,璇地而起,長劍直指對方命門
梁徽翩翩一閃,游刃有余,劍尖如游龍,時而碰碰他手腕,時而掠過他衣袖,宛若狡貓逗鼠。
祝知宜眉心大蹙,唇線抿得死緊。
這根本不是比試!是逗弄和震懾,是梁徽的警醒和敲打。
梁徽傾身,劍尖挑下一瓣落在他肩上的白梅花瓣,姿態從容:“清規,承讓。”
祝知宜久未敗過,不大高興,但愿賭服輸:“皇上有何事吩咐,請講。”
梁徽聽出他話里有話,嘴角輕掀:“這是朕一招一式贏來的,如何又變成了‘吩咐’?”
“……是,”祝知宜覺著梁徽這麼大動干戈設套讓他跳必不是什麼好事,“臣愿賭服輸。”
梁徽盯了他清雋的面容幾秒,忽然道:“清規好像還沒喚過朕的字。”
“?”祝知宜眼睛睜大了幾分,鴉黑眉目間那點觀音痣也動了一下,不那麼古板自矜了,顯得很靈。
梁徽好似早猜到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似的,問:“清規知道朕的字嗎?”他是很淡地笑著問的,笑意卻未達眼底。
“……”
果然,他不知道,梁徽低頭擦拭劍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祝知宜道:“不知下次能不能從清規口中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