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然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朝下水道那邊看過去。
彼時離十二點的到來還有十分鐘,十八歲的謝青寄坐在窗前,他面前攤著輔導書,卷子,還有一瓶墨水。
書桌的透明皮墊下還壓著很多張一模一樣的卷子,而且都是做過的,這份卷子是謝青寄高三分班考試的試卷——那場令他人生發生轉折點的考試。
原本一次失利并不能讓謝青寄放在心上,他很快調整好心態。可自從高三動員會過后,總是會想起那漫天飄灑的五萬塊錢,一個個滾落的蘋果,校長通過麥克風被傳至校園每一個角落的尖叫,以及謝然站在二樓走廊上,和他對視時露出的懊惱眼神。
謝青寄盯著他早就爛熟于心,做過一遍又一遍的分班考試題目,永遠都在重溫那場令他和謝然撕破臉皮,永遠無法彌補的考試。
他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接著手邊窗戶被人打開,先是伸進來一條胳膊,掌心還捧著什麼東西,軟軟的身體一起一伏。
謝青寄愣了。
居然是一只臟兮兮的小奶貓。
謝然的臉從窗戶后面露出來,謝青寄的目光從奶貓身上挪到他的臉上,還帶著看見貓時掩飾不住的驚喜與微笑,當他用這樣來不及收起的表情看著謝然時,就像在對著謝然笑一樣。
謝然一下開心起來,難得示弱道:“小謝,生日快樂,我趕上了吧?給我個好臉色吧,過生日可不能喊打喊殺,手拿過來。”
謝青寄沒動。
謝然靠著窗,眉頭一挑,意氣風發道:“手拿出來啊,高興壞了?”
謝青寄發了會兒怔,他的視線從謝然臉上挪開,直勾勾地盯著那張他做過一遍又一遍的分班試卷。
窗戶開著,風吹進來,掀起謝青寄的試卷和書,他恍惚間聞到謝然身上的味道,混雜著煙味和謝然身上獨有的味道。
謝然身上有股味道,謝青寄說不清那是什麼,也記不得他是從什麼時候意識到這件事情。
他不知道該不該接過貓,該不該伸出手,就像不知道是該遵從私欲,還是該遵守道德。
謝然卻不管不顧,看準了就把貓輕輕往謝青寄身上一丟,口氣隨意道:“貓我給你撿回來了,送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要不要隨你,不要就丟掉嘍,反正也是從臭水溝里撿的,哎,沒人疼啊。”
他觀察著謝青寄的反應,那一貫張揚,誰都不服的臉上在看向他弟弟時,突然多了幾分期待的討好。
那貓被這樣一丟,憤怒地弓起背,不滿地嘶啞尖叫,聽起來十分可憐,謝青寄下意識伸出手,摸著它毛茸茸的腦袋以作安撫。
謝然徹底笑出聲,他就知道謝青寄無法拒絕。
“謝然?是不是謝然那狗東西在說話?!謝然,你還知道回家!”
王雪新的怒罵聲傳來。
“壞了,老媽怎麼還沒睡,我得走了,小謝,別生哥氣了,生日快樂。”
謝然面色一變,趁著王雪新沒殺過來,關窗逃跑,來去都像一陣風一樣。
謝青寄抱著貓,一言不發地坐著。
那只日后被命名為“趙高”的貓此刻就趴在謝青寄掌心,柔軟的觸感讓他不可避免的想到在那個血肉交融的夜晚,謝然那不可拒絕的觸碰。
趙高從此以后記恨上謝然,以偷襲該禍害的腳脖為畢生目標,時不時看準時機來上一口,直到謝然死的那天,兩個向來不對盤的生物才達到短暫的,卻也是最后的和平。
謝然坐在沙灘上,怔怔地看著起伏的海浪,不禁惡劣地心想,謝青寄知道他的忠實小走狗“趙高”,在自己死的那天背叛他,和自己親近了嗎?
謝然想出一個玩笑,自己卻笑不出來,他嘴角十分勉強地提起,卻像一臺快把油耗盡了的公交車,強弩之末地往前突突著開上幾米,就往路中間一扎,徹底泄了氣。
這輩子的高三動員會上,謝青寄作為年級第一上臺講話的時候在想什麼?看到他和老任打招呼的時候在想什麼?
在剛才謝然大言不慚地說讓他嘗試著和別人交往,放下一切往前看的時候,謝青寄又在想什麼?
他自以為是的在謝青寄勉強維持好哥哥的虛偽假象,可能在謝青寄眼里什麼都不是。
謝青寄知道眼前的謝然,是哪一個謝然嗎?
他嘆口氣,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又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收件箱里還躺著一條未讀短信,是謝然傳聞中“世界末日”那天收到的,他當時并沒有打開看,因為他知道是誰發的,并且在上輩子他收到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短信。
上輩子的謝然在看過這條短信直接刪除,并沒有回復,甚至到后來,他還特意去換了手機卡;上輩子的謝然做了一個弟弟該做的一切:私下調查,找人跟蹤,旁敲側擊地提醒,一度因此和謝嬋的關系尷尬緊張起來,甚至降到冰點。
他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謝嬋的事情,他沒有欺騙謝嬋,更沒有欺騙謝青寄,他是在做完該做的一切后,把姐姐放心交出去的;他愛謝青寄也不是因為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