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植被》第10章

于是兩個人同時沉默,過了一會兒,沈植才問:“在哪。”

  聲音響在耳邊,有點低,許言沒出息的右耳不受控地麻了一下,頓了頓才回答:“在外面。”

  “酒還沒喝夠是嗎。”沈植冷冰冰地問。

  今天休息日,客戶約他去打高爾夫。路程半小時,原本十點就該出門,他在書房里坐到十點十分,那十分鐘幾乎是他看著手表一秒一秒走過去的,但許言始終沒回來,好像鐵了心要跟他對著干。中午助理來消息說送西服過去但家里沒人在,打許言的電話也是關機——這說明許言一直沒回去。

  “不是,你之后請個……”許言想讓沈植請個保姆,畢竟自己這個多功能老媽子已經跑路,但他很快想到——沈植馬上訂婚了,請保姆的事不用他說,人家自然會安排,跟他沒半毛錢關系。于是他突然又不知怎麼開口了,他到底該怎麼說,說我再也不會回去了,不會煩你了,你自由了baby。

  這句話出口,意味著他們之間為期六年的關系就此截斷,許言不舍,當然不舍。他曾在過去幾年里無數次幻想自己和沈植的結局,好的壞的。這段感情原本就是他單方面的執著與堅持,所有的苦頭和辛酸都是活該,含著血也得咽下去。可許言發現自己原來還是有底線的,當傾盡全力的付出無法收獲任何回應,反而走向了不堪的局面,他會跑得比誰都快。

  他蹣跚學步那麼久,摔倒又爬起,一次接一次,好不容易學會了走路,卻突然意識到往后還有更多未知的龐大的東西,等著他獨自摸索和領悟,而最后的答案未必遂人意——不是未必,是一定不會。

  “說話。”許言話說一半閉了嘴,沈植有些不耐地低聲催他。

  “哦我……”許言捏了捏鼻梁,隨口說,“我出差了。”

  “我早上回去的時候你不在家,我就拿了點東西又出門了,臨時出個差,也不知道要多久,就這樣。”

  他可以干脆地離開,但無法親口說再見,無論沈植是什麼反應,驚喜的、快意的、嘲諷的、輕蔑的,許言都不想再承受。他已經不計尊嚴地過了好幾年,在這個最后關頭,就給自己留點臉面。從心動到心冷,六年,不是一句再見就能徹底告別的——所以什麼都不必說。成年人多狡猾,時間一到,雙方自然明了,對大家都好。

  不等沈植說話,許言說了句“有事,先掛了”就結束了通話。他握著手機躺在床上,盯著燈看了很久,最后呼出一口氣——還是有點沉重,但也爽。

  手機里傳來忙音,沈植往后靠在椅背上,靜默片刻后打開微信,給助理發了條消息。

  五分鐘過后,許言的手機收到了來自前公司人事主管的信息:剛剛錦耀集團有人來問我你的事哎。

  許言唰地坐起身,這一下動作太猛,腦袋都冒金星,他艱難打字:問什麼?

  人事:就問我你還在不在公司,我說你前天已經離職了。

  很詭異,在知道沈植已經發現自己離職的這一刻,許言反而瞬間松懈下來,沈植那麼聰明,肯定懂是什麼意思,進度條直接被拉到底,那很好。許言猜沈植現在一定很高興,可能已經定了批煙花爆竹在路上,講不好明天就訂婚,以后應該會更愛笑……嘶——那張冷臉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惜從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

  他回了句: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剛發出去,手機鈴再次毫無征兆地響起來,屏幕上大大的“A沈植”三個字猶如三口鐵鍋哐哐哐砸向頭頂,許言頓時緊張——沈植大概是覺得被糊弄了,興師問罪來了。

  他想也沒想,翻下床,從錢包里摳出取卡器,把電話卡拆出來,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形式感——他把電話卡放在大拇指指甲蓋上,指尖頂著食指指腹,向上一彈,小小的電話卡‘咻’地一聲飛出去。飛到哪里無所謂,過段時間再去找——當然要找,互聯網時代,一個手機號掛鉤支付寶銀行卡和各種賬號,放棄它的代價太大,許言沒那麼傻。

  電話是打不通了,然而微信又響起來,許言打開一看,沈植發的:你鬧夠了沒有?

  哈……就這麼一句話,隔著屏幕許言都能想象出沈植臉上不耐的冷意,他看過太多次,按理說早該習慣,可胸口還是忍不住發悶,像一塊塊石頭接連摞在心頭,喘不上氣。

  乖乖收斂了這麼多年,哪怕再受冷落,心里再郁悶,許言也沒對沈植擺過半分臉色,沒說過一句重話。他一個人嘗盡心酸苦澀委屈難過,這源于當初的一廂情愿,許言自負盈虧不打算狡辯,他早就認栽,并且心甘情愿。可到了這個時候,沈植卻只覺得他在鬧脾氣——他的心死如灰、尊嚴涂地、求之不得,在沈植看來,不過是無理的鬧劇。

  同為男人,沈植真的半點都無法共情自己在知道他將要訂婚時的絕望和心灰意冷嗎?是的,是的,一直都是,不只這一件,幾年來無數的細節都佐證著這一點——沈植只拿他當床伴、當保姆,所以在許言妄圖情感索求時,沈植從來置之不理,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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