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距離》第122章

  我住在山下的農場里,在這里能遠遠看見勃朗峰的雪頂。

  現在是晚上,我在爐火邊給你寫信,壁爐里的柴是我自己劈的,我腳邊有一只——這段你不要給vico看,以免他認為我在外面有私生子——我腳邊有一只剛滿一歲的牧羊犬。

  昨天我熟悉了一下農場的環境,今天跟人一起放了一天羊,休息的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有只很大的山雀竟然飛過來踩我的臉,我跟它搏斗一番,最終敗北。

  離開城市的感覺很奇妙。

  在人多的地方我覺得我像個必須跟周圍都配合得上的零部件,跑到沒什麼人的地方反而覺得自己更像個人。

  今天白天,我看著羊群,想人跟它們的區別。

  沒想出來。

  羊身上有股怪味。

  山里的星星很亮,很多,就像我們那次開車出去在山里看到的一樣。

  庭信紙的背面還有一幅用鋼筆隨手畫的速寫,寥寥幾筆勾勒出壯闊連綿的雪山,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不知是天上繁星還是人間燈火。

  柏昌意將信讀了三四遍,方收進信封里。

  約半個月后,他又收到一箱子熏香腸,箱子里附了紙條,庭霜的筆跡,說是他在農場里學做的香腸,讓柏昌意吃。

  在整個一月,柏昌意收到了十封信。庭霜幾乎保持著每兩天就寫一封信的頻率,跟柏昌意講些瑣事。

  他去擠奶,擠了半天才發現那是只公羊,而且,他擠的也不是能出奶的地方……之后他洗了半個小時手。

  他去登山,遇到暴風雪,和同伴被困在山上一夜,大家圍在一塊巨石后,強撐著精神講話,等待希望。

  清晨,暴風雪停了,他們看見聲勢浩大的鹿群從巨石的另一側經過,鹿群如山脈,鹿角如山巔巨木的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和靜止的雪山融為一體。

  收到這封講暴風雪的信后,柏昌意雖然知道庭霜早已平安下山,可還是打了個電話過去,把人訓了一頓。

  接那個電話時庭霜正在從奧地利穿越阿爾卑斯山脈去意大利,公路兩側雪山高聳,云在山腰,他老老實實聽完訓,打開車窗,讓柏昌意跟他一起聽窗外呼嘯的風聲。

  “柏昌意,你以前是不是也這樣一個人開車穿越阿爾卑斯山脈?”他在風中大聲問。

  “是。”柏昌意有點無奈地說,“ting,但那時候我沒想過,有人會為我的安全擔心。”

  庭霜連忙說:“我絕對不做危險的事了。”

  柏昌意說:“做之前先想想我。”

  庭霜關上車窗,放慢車速,低低“嗯”了一聲。

  二月的第一封信,郵戳來自佛羅倫薩。

  柏昌意在早晨出門的時候從信箱里拿到信,到辦公室才拆開看——寶貝兒,我在一個咖啡大師班里學習拉花設計,晚上我在咖啡館里彈吉他,和人聊天。

  我住的地方就在這個咖啡館的樓上。我隔壁住了一個研究藝術史的學生,她帶我去看了圣若翰洗禮堂門上的浮雕,比較isano和ghiberti的作品有什麼不同。

  她自己也畫畫,想雇我給她做一天人體模特,我拒絕了。

  我覺得我身材沒你好。

  我去看了很多美術館和博物館,但那些藝術品我都不太記得住,我記住的反而是在佛羅倫薩的街頭,一個滿身顏料的老太太在石頭做的地面上畫畫,畫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的一個局部。

  我早上從那里路過,她在畫,傍晚我去河邊跑步再經過那里,她還在畫,好像快畫完了。

  等我跑步回來,地面只有洗刷后的水跡,人群散了,以后可能沒人知道這塊人人都能用腳踩的地方也有維納斯誕生過。

  那天晚上我在咖啡館唱了《開車去北方》,雖然沒人聽得懂我在唱什麼,但我把歌詞里的“光陰不可平”改成了“光陰亦可平”。

  我周末想去一趟羅馬。

  庭果然下一張明信片就是從羅馬寄來的了。

  庭霜知道他看過的這些東西柏昌意都看過,但他還是想再跟柏昌意講一遍。

  三月底,希臘。

  經過一個月,庭霜對于這里的魚市已經有了了解,他在三月的信里畫了各種魚類和蚌類。

  他還花了兩周去愛琴海觀察海龜。

  他的頭發長回了出發前的長度,皮膚被海風和陽光浸成了蜜色。

  他準備返程回德國的那天,附近的海岸邊正好擱淺了一頭鯨。他為了去看那頭鯨,耽擱了行程。他的計劃本來是開兩天車,周日到家,然后第二天周一,他正好跟柏昌意一起去上這個學期的robotik第一節課。

  但是為了看那頭鯨,他可能面臨和一年前一模一樣的那個問題——

    第一節課就缺席。

  他想改飛機,偏偏沒有合適的航班,只能開車趕回去。

  周日上午柏昌意給他電話,問他到哪里了,他說快到了。下午柏昌意沒等到人,又打了個電話,問他怎麼還沒到家,他說就快到了。

  到了晚上,還是沒見到人,柏昌意沉著聲音問他到底到哪里了。

  他看了一眼導航地圖,說:“寶貝兒,你先別生氣。

我真的快到家了。”

  柏昌意說:“你先告訴我,你在哪。”

  庭霜只好如實說:“我到匈牙利境內了。”

  柏昌意:“……”

  庭霜:“親愛的……我們可以明早學校見。”

  柏昌意:“你打算連續開一整夜車?”

  “我今天白天在車上睡了好幾個小時,不會困的。”庭霜小聲轉移話題,“你不知道近距離見到一頭鯨有多震撼……后來我看著他們把它送回海里了。”

  柏昌意一口氣上不來,想說你以后再也別想這麼一個人跑出去,但到底還是把這話壓了下來,只說:“你給我開慢點。”

  庭霜在黑夜中開車,偶爾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再繼續開。

  直到朝陽從他的身后追上他。

  他在八點十分的時候把車停到了學校門口,下車便朝s17教室跑去。

  跑到教室門口的時候走廊上一片寂靜,他看一眼手表,剛過8:15。

  他連忙推門進去。

  剛進教室的柏昌意掃了一眼教室里的學生,發現庭霜不在,下一秒,教室門忽然被推開,撞到了他。

  柏昌意回過頭。

  一瞥之間,只見推門的男孩風塵仆仆,眼神清亮,卻一點疲色也沒有。

  兩人的目光只交匯了一秒,庭霜去找座位,柏昌意走向講臺,兩人擦肩的時候,牽了一下手,只是轉瞬,沒讓任何人察覺,就松開了。

  庭霜坐下來,從口袋里拿出柏昌意給他的那支鋼筆,開始聽課。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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