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柏昌意問。
庭霜點頭:“……好喝。”
柏昌意正要收勺子,庭霜環住柏昌意的腰,頭靠在柏昌意頸窩里。
“怎麼了?”柏昌意摸了摸庭霜的頸背。
庭霜半天也不說話。
柏昌意說:“還在想剛才的事?”
“我沒想到他會那麼說……”庭霜悶聲說,“……你難過嗎?”
柏昌意說:“還好,他說的是事實。”
“他說的不是事實!”庭霜說,“那只是他的想法,我不那麼想。難道人都是為了最后那十幾年活嗎?”
“我知道。”柏昌意說,“但人的觀念沒那麼容易改變。如果一次談話就能消除已經存在了幾十年的分歧,那世界上怎麼會有戰爭。”
“可是,我本來以為……”庭霜沮喪地說,“我本來以為我們能解決得更好一點……視頻之前我們說得那麼好……我以為……”
柏昌意沉默了一會兒,說:“ting,你不能接受我失敗麼。”
庭霜猛然抬起頭,看向柏昌意的眼睛:“我沒有——”“我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柏昌意垂下眼眸,看進庭霜眼底,“就像我不能阻止衰老。”
煲著湯的鍋蓋顫顫悠悠地動,白氣從蓋孔中冒出來。
窗外,院子里的樹悄然開始落葉。
夏天已經過了,不知道到底是哪天過的,曾經落了滿地的櫻桃不剩一點痕跡。
第六十六章 去談論衰老,談論死亡
第二天,庭霜收到了蘇屏從柏林寄來的禮物。
他上次挑了幾罐特別的咖啡豆,加上他跟柏昌意一起種的藍莓,并著他們的合照一起寄給蘇屏,這次蘇屏回寄了兩瓶黑加侖酒,一盒她親手烤的餅干,兩罐她做的果醬,還有一本相冊和幾本附著筆記的舊書。
書里的筆記是十幾歲的柏昌意留下的。
那本布封的相冊里收藏著柏昌意從小到大的相片,十歲以前的最多,越往后越少。庭霜一頁一頁看下去,目光落在一張柏昌意打網球的照片上,久久沒有翻頁。
那張照片下方注明了時間:2003年6月21日。
柏昌意快滿二十歲了。
“我去……”路過的祝文嘉也一眼被那張照片吸引了,站在庭霜背后感嘆,“嫂子年輕的時候真帥啊。”
“他現在也年輕。”庭霜翻過那一頁,“現在更帥。”
“行,我閉嘴。嫂子永遠年輕。”祝文嘉想起什麼,說,“噢哥,爸對我的經濟制裁結束了。我往后一個月要去看學校,我想看的學校挺多的,就不每次看完再往你這兒飛了,飛來飛去的,麻煩。”
“行,你自己看著辦吧。”庭霜看著網球照的反面一頁,不知道在哪塊沙漠里,二十歲的柏昌意和朋友一起,坐在一輛吉普車頂上,身后一輪巨日,沉入無盡黃沙里。
祝文嘉當天就訂機票飛走了,臥室里留下一萬歐的現金。
庭霜發現以后打電話問祝文嘉怎麼回事,祝文嘉大大咧咧地說:“哥,我不是拿你和嫂子家當酒店,那是給你的,你打工一小時就賺個二十歐,太慘了,這幾十天我吃你的用你的都于心不忍。”
庭霜聽了就笑:“得了吧,于心不忍也沒見你少吃。”
“那是,住你那兒我還胖了兩斤。”祝文嘉笑說,“沒事我就先掛了啊,要登機了,代我問嫂子好。”
“嗯你注意點。”庭霜掛了電話,視線落回桌面,那里攤著他還沒看完的相冊,還有蘇屏寄來其他大大小小的東西。
柏昌意的長輩對他這麼好,可反過來……
庭霜躺到院子里的草地上,望了一會兒天空,給祝敖發了條消息:爸,我們再找個時間談談吧,就我們倆單獨談。
慢慢來,他想,不能一次性到位就一步一步來。
等了一陣,祝敖回復了:我昨天說的話,你好好想想,不要急著反駁,想個十天半個月,再跟我談。
庭霜舉著手機,盯著屏幕,半天打出幾個字,又刪了。
柏昌意回家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庭霜一個手不穩,手機砸到鼻梁上,痛得他直吸涼氣。
“你還笑?”庭霜看見柏昌意,蹦起來就往人身上掛。
柏昌意就那麼讓庭霜掛著往里走,低頭開門的時候不小心瞥見庭霜手機屏幕上的字:“想好怎麼說了?”
“……沒有。”庭霜說,“我總不能跟我爸說,別說孤獨終老了,說不定我英年早逝,明天就死了。我到底是他兒子,要是這麼說,非把他氣死不可。”
“ting”柏昌意把庭霜放下來,“我們出去一趟。”
庭霜擁著柏昌意的脖子,問:“去哪兒?”
“中央公墓。”柏昌意說,“我昨天就想帶你去,但是那里晚上八點關門,昨天來不及。”
“公墓?”庭霜問,“為什麼要去公墓?是誰的忌日嗎?”
“不是。”柏昌意說,“就是去散個步。”
庭霜:“那,為什麼要去墓地散步啊……”
“去看看死亡。”柏昌意說,“去談論衰老,談論死亡。”
庭霜一怔。
“我早就該帶你去。”柏昌意用手指輕輕地梳理庭霜的額發,“衰老和死亡就像玫瑰一樣隨處可見。我不希望你害怕它們,我不希望當你遇到它們的時候不知所措。”
車開到中央公墓外,庭霜才發現,原來公墓就在老城的教堂背面不遠,他其實常常經過這里,只是從來沒有注意過。
墓園的大理石圍墻只及人腰,圍墻內還有一圈人高的綠色灌木,站在墻外透過灌木可以隱約看見林立的墓碑與碑前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