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馬路上也很久才有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不少紅綠燈都停止了工作。
道路兩旁的草木因為春夏的溫暖而越發豐盛,沉甸甸地垂向路中間。
“哎,減個速——”庭霜在風中喊。
柏昌意依言放慢了速度,經過前方一顆櫻桃樹的時候,庭霜伸長了手,摘下一小串半熟的櫻桃。
不大,青澀的紅,不像超市里買的那樣飽滿發黑。
扯下一顆,隨便擦了擦,遞到身前的人嘴邊。
“臟不臟啊?”柏昌意低笑著嫌棄,卻張嘴吃了那顆櫻桃。
庭霜問:“甜嗎?”
柏昌意說:“甜。”
庭霜這便又扯下一顆,放心地塞入口中——“嘶——這麼酸?!酸死我了!”
柏昌意勾唇說:“是麼,我吃的那顆挺甜。”
“那都給你吃。”庭霜說著就把剩下的櫻桃全遞到柏昌意嘴邊,“快吃。你騎車辛苦了,都給你吃。”
柏昌意笑說:“不吃,我這是義務勞動。”
“吃一顆,再吃一顆。”庭霜堅持不懈地把櫻桃往柏昌意嘴里塞。
柏昌意吃了那顆酸掉牙的櫻桃,側頭親吻一下庭霜的手,說:“你就鬧我吧。”
“誰鬧了?”庭霜翹著嘴角,雙手再次環上柏昌意的腰。
柏昌意低頭看了一眼庭霜的手,說:“小朋友,你把櫻桃汁往哪兒擦呢?”
庭霜說:“……我沒帶餐巾紙。”
柏昌意從口袋里拿出手帕,往后遞。
庭霜接了,擦完手,把手帕塞進自己的口袋里:“洗干凈再還你哈。”
自行車從馬路駛進一小片草場,草場中央有一條機動車禁行的小路,是通向市中心的近道。小路兩側沒有路燈,四周也沒有任何建筑,視野極為開闊,亮藍色的天空像巨大的教堂穹頂包圍了他們,滿天星子,繁密閃爍。
世界在寂靜地流動。
庭霜跟著自行車的搖擺,在柏昌意身后輕輕哼起歌來:“Du bist das Beste, was mir je passiert isEs tut so gut, wie du mich liebstVergess den Rest der Welt,wenn du bei mir bist”這首《Das Beste》是他剛學德語的時候學的,除了副歌這四句以外的其他部分都已經不記得了。
唱完以后,他仔細想了想歌詞的意思,說:“這歌詞是不是太肉麻了……”
什麼你是我經歷過的一切中最好的,就像你愛我一樣好……
什麼當你在我身邊,我就忘記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其他東西……
確實肉麻。
柏昌意低笑說:“嗯是有點。”
庭霜說那話是想要柏昌意反駁,他沒想到柏昌意不僅不反駁還肯定了歌詞肉麻的事實,就羞怒起來:“那你唱一個不肉麻的來聽聽啊。”
柏昌意說:“嗯不肉麻的。我想想。”
庭霜心說:看你能唱出什麼來。
柏昌意想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特別正經地、發音渾厚地唱:“Wacht auf, Verdammte dieser Erde,die stets man noch zum Hungern zwingt!”
庭霜本來準備無論柏昌意唱什麼流行歌曲,他都要挑刺批評,但是當他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就已經忍不住笑噴出來。
媽的。
老教授到底是哪個年代出生的人啊?
居然在這種花好月圓的時候唱德語版的《國際歌》:起來,地球上的受難者,起來,饑腸轆轆的苦役!
柏老板確實不肉麻,太不肉麻了……
這關心全世界受壓迫無產階級的博大胸懷,誰有?
庭霜在車后座上笑得渾身顫抖。
柏昌意繼續唱了兩句,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不唱了。”
庭霜一邊笑一邊攛掇說:“別呀,繼續唱繼續唱,我錄個音當起床鈴聲。”說著他就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我準備開始錄了啊。”
柏昌意說:“起床鈴聲?”
庭霜把手機伸到柏昌意嘴邊:“對,我設成鬧鈴,肯定每天笑醒。
我按開始鍵了啊,三、二、一——”柏昌意對著手機收音筒慢條斯理地用德語說了三遍:“Ting,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沒有通過本次考試。”
庭霜:?
顫抖的手按下結束錄音鍵。
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字:是否保存本次錄音?
大拇指點擊:否。
第二十八章 最近都是[-20,0]
自行車穿過無人的星空與草地,進入市中心的老城區。
幾百年前的石板路僅僅一車寬,自行車自由穿行其中,視線兩側五顏六色的小房子上攀了不少深綠的爬山虎,所有商店都已經打烊,只有櫥窗還亮著,這個點還在營業的大多是一些酒吧,幽暗的燈光給一切蒙上了一抹醉意。
遠處的教堂在層層疊疊的房頂中露出一個鐘樓的頂來,巨大的月亮就懸在鐘樓旁邊。
教堂還是十八世紀的那座教堂,月亮也是十八世紀的那個月亮。
庭霜在車后座上張開雙臂,迎著風說:“出來玩真好啊。”
柏昌意笑問:“去哪?”
庭霜看著道路兩側酒吧的燈光與招牌,說:“找家嗨的吧。”說完他又故作體貼大方,“那個……柏老板,你們中年人是不是不太蹦得起來啊?咱們不勉強哈……畢竟年紀大了嘛,骨質疏松。要不咱們找個安靜地方喝杯枸杞菊花茶?回去再泡個腳什麼的,是吧……”
一副給中老年人送溫暖的口氣。
特別討打。
柏老板在社交圈里一向被稱為青年才俊,現在到了庭霜嘴里,儼然變成連過馬路都需要人扶的高齡人士。
柏昌意在心里罵了一句,小王八蛋。
庭霜說這話的時候都已經做好了挨打(或者挨親)的準備,沒想到柏昌意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依著他把自行車停在一家熱鬧的酒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