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能教一下我嗎?”程恪說,“我想……試試。”
“你是想玩還是要喝啊,”慧慧說,“要喝的話我釀好給你就行,要不還得自己買瓶子什麼的,挺麻煩的。”
“我要做了送人。”程恪說。
送給某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的王八蛋。
江予奪逃跑的第八天,想用各種姿勢折磨他。
程恪蹲在地上,跟喵面對面地看著眼前的東西。
一筐草莓,一袋冰糖,一個釀酒的瓶子,一個裝酒的瓶子,還有幾包果酒酵母。
草莓和冰糖是他剛從超市買的,酵母是慧慧給他的,釀酒瓶子網購的,釀好之后用來裝酒的瓶子是托許丁幫他從一個玩玻璃的朋友那里求來的,非常簡潔清亮的圓圈造型。
今天東西齊了,可以開始制作了。
“洗草莓,去蒂,然后晾干,”程恪看著手機里慧慧寫給他的制作方法,“我長這麼大,除了現在學會煮方便面和雞蛋,從來沒做過這些,而且還是釀酒這麼高級的活兒。”
他拿起草莓,捏了一顆,遞到喵嘴邊:“吃嗎?”
喵湊過來聞了半天,然后伸出爪子扶著草莓開始啃,啃得還挺投入,眼睛都啃瞇縫了一只,下巴毛上全是汁兒。
“貓還吃草莓啊?”程恪有些吃驚,“你哥知道你這麼饞嗎?”
喵沒有理會他,繼續啃著。
但程恪就沒有什麼說下去的興趣了,一個人說話,跟一只貓聊它的主人,讓他覺得很寂寞,特別是這個貓也不給個回應,只顧著吃。
他要跟個貓似的就好了,你在就在,不在就不在,你回來了我用尾巴繞繞你腳脖子,你要不回來,我就吃別人給我的草莓。
草莓洗好晾好,用了挺長時間,他左手本來就不靈活,洗就算了,還要去蒂……帶著蒂吃了能中毒嗎!最后每一個草莓蒂都是他用牙咬下來的。
程恪按照差不多已經背下來的制作方法,把咬好的草莓放進了釀酒的瓶子里,十斤草莓,兩斤糖,嘩啦都倒進去,酵母用溫糖開水活化……
然后就是捏碎草莓。
他戴上手套,在瓶子里捏著。
廚房窗戶外面有一小塊空地,三歲半正騎了個小車在那兒兜圈子,嘴里不知道唱著什麼。
程恪看得有些出神。
他不怎麼喜歡小孩兒,不過三歲半長得挺可愛,不招人煩,主要是……江予奪經常會提起這個孩子。
于是三歲半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跟江予奪聯系在了一塊兒。
草莓都捏碎泡好之后,程恪把瓶子放到了暖氣片兒旁邊,這就算弄好了。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等。
等草莓酒釀好。
等喝草莓酒的那個人回來。
陽光很好,江予奪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最近怎麼樣?”羅姐坐在小桌子對面。
“挺好的,”江予奪說,“睡覺還挺正常,昨天沒吃藥也睡著了。”
“這是你想聽的歌,”羅姐把一個MP3放到桌上,“我都存進去了,聽膩了我再幫你換。”
“嗯。”江予奪點點頭,拿過來插上耳機聽了聽。
“煙我沒給你買,下次來的時候帶給你吧,”羅姐笑著說,“李大夫是不是讓你少抽?”
“嗯,”江予奪伸出四根手指,“我答應他了,一天就四根。”
“能堅持嗎?”羅姐問。
“能,”江予奪說,“這些不算事兒……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好的。”羅姐站了起來。
走到院子里,江予奪明顯感覺自己松了一口氣。
醫院,無論是什麼樣的醫院,就哪怕這樣的非常不像醫院的醫院,都會讓他害怕。
他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主動要求住進來。
一直到昨天,他才能不靠藥物勉強入睡,頭兩個晚上他甚至是坐在床角度過的。
李大夫跟他聊過,關于對醫院的恐懼。
他有很多東西不愿意去想,而他明明清楚地記得卻又已經被強行抹去再也想不起來的這一段,他不得不去面對。
他選擇了住院,選擇了撕開傷口,選擇了告訴自己這是一生都會如影隨行的記憶,他就得承擔現在每一秒鐘都不會停歇的痛苦。
在聊過之后的當天晚上,他一整夜都在清醒和幻覺之間交錯著,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畫面真實得他呼吸都變成困難。
他躺在明亮的房間里,有雜亂的聲音,晃動的人影,他吃力地轉過頭,能從沒有拉嚴的簾子中間看到另一張床。
很多血。
李大夫告訴他,那是一個警察。
他已經不記得那個人的臉,長什麼樣,多高,是胖是瘦,叫什麼名字,甚至已經不記得喊出那句“江予奪快跑”時的聲音。
但他記得那些血,記得護在他身體之上的溫度。
還有那聲拉長了的“滴——”。
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因為他而無法挽留,一點一點逝去的生命。
明亮的燈光,揮之不去的消毒水氣味,滿眼的白色中晃動的人影,儀器“滴滴”的聲響,所有的這一切,都因為他而跟死亡而聯系在了一起,并且成為了唯一的聯系。
他害怕這些,更害怕會有下一個這樣的人。
后來日子里那些跟他一天天熟悉起來,又一個個離開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的人,都讓他不安,讓他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