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輕名住的竹林小樓別具一格,清幽別致,顧平林卻與陳前等大弟子一樣,住的都是規規整整的院子,此時院內寂靜無聲,顧平林頓了頓腳步,走出后門。
院子后面是一片梧桐林,林中有人正在練劍,身法極其詭異,行動之間一絲兒風聲都沒有,雖然看不清身形,顧平林還是一眼就分辨出此人是程意。
程意練了幾劍就停下來,問旁邊椅子上的段輕名:“這樣嗎?”
段輕名煞有介事地點頭:“沒錯。”
“你剛才說的不是這樣啊,”程意瞪大眼睛,重新比劃了招,“你說的,是這樣呢。”
“喔,這樣也行。”
“太慢啦!”
“那你可以再練快一點。”
“對哦。”
……
教的人自己都不確定招式,隨口就來,學的人很認真地聽著這些“建議”,劍招變來變去,一塌糊涂,兩人居然還有商有量,像模像樣,將練劍當成兒戲一般。
甘立站在段輕名身后,看得目瞪口呆。
顧平林明白徒弟的疑惑。
程意的劍法出自狩獵,天然而成,其優勢是身法奇詭、出招隨心、速度快,缺點恰好就是過于天然了,招式太野,破綻明顯,始終比不上經過修者實戰而改進、精煉的正宗劍術,段輕名的指點沒錯,變化后的招式威力的確有增強,可這也導致前后銜接出了問題,速度大減,對程意而言完全是得不償失,段輕名卻仿佛沒發現這點,或者說不在意,程意居然也不懷疑,老老實實按照他的指點反復練習,努力想變得“快一點”。
顧平林走上前。
“師父?”甘立回過神,又看看段輕名,滿臉欲言又止的神色。
顧平林不動聲色地問:“怎樣,想學你師伯的劍道?”
甘立忙搖頭:“沒有。”
顧平林道:“既然不想學,你又在疑惑什麼?”
甘立本就聰明,愣了下便恍然,正色作禮:“是弟子糊涂。”
“人各有道,人不同,道便不同,”顧平林擺手,“回去練劍吧,我晚些時候再來考較你。”
其實顧平林也是疑惑的,說這番話不過是防止甘立道心動搖,待甘立走遠,他便凝神看程意練劍,這才漸漸明白了緣故。
段輕名哪里是指點,根本就是亂來,他隨便往程意的招式上添加對正常人來說完全不可能的變化,好好的招式被玩得一塌糊涂,尋常弟子遇上這樣的師父早就廢了,然而程意也是個人才,他看似聽話,其實每到銜接不暢之處,他都會無意識地做出改變,這種變化極其細微,饒是顧平林眼力好,若非從頭目睹經過,也很難看出區別,他就這樣反復練了一個時辰,居然真的快把招式連上了。
此事未免不可思議,顧平林也大致猜出了事情經過,應該是程意主動找段輕名學劍,段輕名無意中竟發現他能自行串招,這才有了興趣,拿他試劍。
“你不該戲弄甘立,”顧平林轉而看椅子上的人,語氣不好,“他是我的徒弟,你要懂得分寸。”
“對我這個師兄,你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你希望我客氣?”
段輕名聞言側臉瞟他。
“哎呀,你回來啦!”程意收了劍,跑過來和顧平林打招呼,又問段輕名,“我們不練了嗎?”
“今日到此為止吧,”段輕名似乎也累了,站起身,順手摸摸他的腦袋:“噯,你頭上這顏色不錯,顧師弟你說呢?”
顧平林順勢往椅子上坐下,隨口嘲諷:“是不錯,正適合你。”
“是嗎?我也覺得好看,”程意摸摸頭上的綠發帶,高興地道,“我去找任老頭玩了。”
目送他離開,段輕名道:“你覺得我會在意?”
“嗯?”顧平林蹙眉道,“這世上有什麼事能讓你段輕名在意?”
“也是,只有你才會在意一些無聊的事,”段輕名頓了下,“比如,讓那位秦敏姑娘知曉她愛慕的顧師兄同樣接受男人……”
“段輕名!”
段輕名低頭看著那冷若寒霜的俊臉,猶自笑道:“她一定會很失望,你說是嗎?”
顧平林扣緊扶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承諾,是安心要撕破臉?”
“這不正是你要的結果?”
“什麼意思?”
段輕名傾身下來,一只手撐在椅背上:“顧小九,你不笨。”
笑意溫和柔軟,狹長黑眸卻閃著妖異的光,無端透出幾分冷淡。
顧平林見狀反倒平靜下來:“你認為我是故意?”
“明明怒火滔天,卻又不得不隱忍,這樣的你真是令人著迷,”段輕名低頭湊近,輕輕扣住他的下巴,輕笑,“生氣的模樣,輕易就能挑起欺凌的興趣,隱忍的欲望,更是意外地讓人興奮,讓人忘不了啊。”
“段輕名!”顧平林一拍扶手就要起身,卻被沉重的境界壓力強行按回。
“何必生氣,”段輕名道,“我只是提醒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危險的氣息逼近,顧平林知道此人行事不按常理,沒有反抗:“跟隨你嗎?我當然記得,但迄今為止,我仍然想讓你離開靈心派。”
段輕名微微抬眉。
“如你所言,這世上有什麼是你在意的呢?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友愛的師兄弟,又可曾真正信任過我?你從來都沒相信、在意任何人,包括我,這就是我想讓你離開的原因,”顧平林直視那深不見底的黑眸,“段輕名,你不曾信任我,我不敢跟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