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意外其實是齊婉兒。
這個齊氏寶貝竟要主動進海骨坑,他在坑里,段氏定會有所顧忌,真不管齊婉兒的生死,齊氏怎肯干休?說不定能拖延他們行動的時間。
如此,把握又多一成。
事關生死,顧平林不算是多善良的人,對于齊婉兒,不主動引他下去就算厚道,也沒好心到阻止他。
原本的一成把握,加上多出的兩成,生還的機會共有三成。
“三成……”顧平林站在游廊上,遠眺。
所有掌門家主與內丹大修加起來不過二十多個,要與天地之力抗衡,真如螻蟻撼大樹,縱然所有計劃都能順利完成,生還的機會也才三成而已。
連一半都沒有。
段輕名說的沒錯,自己在恐懼。
回想當年,自己與他斗得不可開交,連勝算不足一成的險局都開過,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恐懼感,也是奇事。
顧平林低頭,看看緊握的雙手。
大概是重生的緣故吧。好容易有重來的機會,前方是大好道途,若就這麼死了,如何甘心?惜命是自然的。
當然,顧平林可以不接招。
發現步水寒之死與自己無關,顧平林心結已解,要先設法拖延“長夜”的藥性,再另想對策,也不是不可以。
但這個條件沒表面上那麼簡單,它是段輕名最后的試探與決斷,一旦這邊露出半點惜命退讓之意,靈心派的兄弟情就是他以后玩弄的對象。
沉默許久,目光重新變得堅定了。顧平林松開雙拳,負手于身后:“三成又如何?”
哪怕只一成機會,自己都敢放手一搏,何況三成?
走到這一步,進,尚有生機;退,道途終結。
不可退,不能退!何況“放棄”兩個字從不屬于自己。
事若不可為,顧九先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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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夜靜修下來,第二日清早,顧平林去看過步水寒,再暗中囑咐甘立一些事情,這才與眾人道別,他既有意隱瞞,眾人也沒看出任何異常,都不知道這可能是師兄弟最后一次見面。
最大的海骨坑邊,水汽氤氳,被風一吹,居然吹出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顧平林穿著黑白相間的衣袍,墨帶束腰,外面罩著黑色披風,額前長發斜斜地遮了小半邊臉,墨色馬尾與披風融在一起,中規中矩的裝束,不至于引來太多視線。
齊婉兒不知從哪里弄了件幕笠戴著,黑簾遮了臉,好在周圍也有許多不愿暴露身份的修士,一時倒沒人注意他。魔域來了人,辛忌也十分小心,他不僅保持著易容的容貌,還穿了件舊衣裳,低頭跟在顧平林身后,就像個忠實的老仆人。
人群中,幾個段氏弟子彼此對視幾眼,悄悄離去。
顧平林了然。
此行倒不用擔憂段氏,自己進海骨坑等于送死,他們只會高興,認為終于可以讓段輕名“死心”,還省了動手。
這一去,也許再無機會出來。
重活一世,人生并不比前世精彩多少。可喜,弄清了部分真相,可嘆,執念至今未解。
如果死,是否還能重來?
如果能,是否還會去找那個人?
重生之事何其罕見,這次自己若身死海骨坑,怕是再沒機會了吧。
人人都以為海骨坑是傳承地,許多修者還在一窩蜂地朝這邊趕,此時圍觀的人就有數百之多,坑邊不時有人影躍下,偶爾也有人從坑底上來,來來往往甚是熱鬧。
顧平林站在風中,回首掃視人群,始終不見熟悉身影。
照他素日的行事,他應該會來送一程的。看來自己是激怒了他,兩世宿敵,彼此的印象只能終止在昨日道別時。
怨怪沒必要,這次是自己先去追逐他,導致今日結果。
只是可惜。
也曾聯手對敵,也曾把酒對飲,今世能夠不做敵人,卻注定做不了朋友。
顧平林有些心神不寧。
他是否會插手?
若他出手,那自己在外面的所有安排必將化為烏有,生還的機會仍舊只剩一成。
妖怪無情,決定抹殺一個人,不會手軟。
“看什麼,快走吧!”齊婉兒往下壓了壓幕笠沿,連聲催促。
顧平林回身正要行動,忽然一個人匆匆自斜后方走來,顧平林及時側身,剛好避過沖撞。
那是個短衫少年,背著一柄綠色大劍,衣著樸素,頭發卻用一根極為精致惹眼的綠發帶扎起,面皮白凈,臉頰瘦削,眼睛生得又大又圓,看起來有點愣。
“就這樣下去嗎?”他走到坑邊自言自語,然后就跳了下去。
辛忌“嘿”了聲,樂道:“頭頂一片綠,這誰家的小子呢?傻乎乎的,就讓他一個人亂跑。”
齊婉兒卻留意著遠處來的熟人:“不好,萬家那蠢貨怎麼來了!”
顧平林跟著看,果然見一名錦衣公子被眾人簇擁著走來,頭戴小金冠,脖子上掛了只金項圈,圓鼓鼓的臉比當初在海市時更胖了兩分,正是花間萬氏那個有名的紈绔萬籟。
“我先走了!”齊氏萬氏素有交情,兩人從小混到大,齊婉兒生怕被萬籟認出來,也不等顧平林兩人,縱身躍入海骨坑。
辛忌道:“顧公子,我們也動身?”
顧平林再回頭望了眼,果斷地掀開披風,足尖輕點地面,飛身掠過邊緣的地氣層,朝坑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