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種類似發怒的反應更安全,他要是若無其事,或者出言戲謔,那才值得警惕,說明他根本不會收手。
自己放下“閉關百年”的話,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倘若他執意不肯罷休,少不得要另作計較,好在此人與前世一般驕傲,自己退讓至此,表明了回避的決心,他是不可能再厚顏糾纏的,步水寒與曲琳平安歸來就證實了這一點,前世實在是自己過于執著,才會被帶入萬丈深淵。
接下來,自己只需照常行事,料想不須多時,他便會轉移興趣,就此離開靈心派也未可知。
心中隱憂消除,顧平林陪著甘立修煉一夜,進度不甚理想,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沒再強行提升,按時收功,走出行宮大門。
海境下雨,視野比平日更窄,放眼一片茫茫雨幕,遍地水花綻放,聲音“嘩嘩”如流水,傳入心頭,不免帶起幾絲淺淺的惆悵。
雨幕中,一道身影走近。
布衣濕透,雨水順著發梢衣衫往下流,來人毫不在意,雙臂抱劍在懷,渾身透著孤絕之氣。
天殘門人性子大多如此,堅韌又怪異。既然交易已成,顧平林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去自討沒趣,隨意拱拱手就算招呼。
門口的蓬萊護衛見到他,正要進去通報,君慕之就現身了。
“你的決定。”周異開口。
君慕之氣色很差,他慢慢地走出門,也不在意被雨淋,沉默片刻才道:“此事……且容在下……”
“他隨你入天殘門。”南珠的聲音傳來。
君慕之驀地轉身。
南珠自門內走出來,頭戴墨檀嵌藍晶的發冠,身上罩了件黑披風,里面穿著藏藍色繡朱紋的長袍,他停在君慕之身旁,揮手,結界立刻撐出一片無雨的空間,將君慕之與周異都罩住,擾人的雨聲瞬間變小了許多。
他盯著周異:“閣下是否能遵守承諾,保他性命?”
周異看看兩人,半晌才道:“自然。”
“少主!”君慕之垂首下跪。
“你已是天殘門人,不必喚我少主,”南珠伸臂托住他,展眉一笑,“當年也是平滄公逼得你喚我少主,如今你無須再顧慮。”
君慕之滿面羞慚,哽咽難言。
南珠嘆了口氣,扳住他的肩:“行了,這麼多年,我又幾時與你生過氣?往常我就不希望你叫我少主,如今正該高興,你嫌棄也罷,我南珠是將你當作兄弟了。”
“我……”君慕之泣不成聲。
南珠又轉臉問周異:“不知貴派收弟子有什麼說法?是否要行入門禮?”
周異道:“拜殘祖。”
“如此,里面商議,”南珠抬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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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自去廳上商量,顧平林對此也略有了解。
天殘門弟子入門時不拜師,誰強誰狠,誰就有成為掌門弟子的機會,所謂入門儀式,不過是拜祭殘祖,原則上要由掌門主持,周異是老病真人倚重的弟子,他能想到這個主意,必然是有代掌門收新弟子的權力,擁有此等地位,他還要設法逃避任務出錯的懲罰,可見天殘門門規之嚴酷。
既有此事,南珠應該會再停留一兩日,時間足夠甘立煉化靈珠血,顧平林暗忖,走下臺階,漫步雨中。
齊氏眾人都在一個小亭子里避雨。那亭子自是靈器,檐柱欄桿俱為朱紅色,能容十數人,空間小,看上去卻精致,亭旁居然還有一株翠綠的芭蕉樹。
在別人眼里,此亭就是普通的空間靈器,然而顧平林前世博覽古卷圖鑒,認出此物,不由吃驚。
此亭用料乃是鳳羽木,神鳳所棲之桐木,集天地之生氣,支持各種大型法陣,上面必然刻有許多防御陣,不出意外,應該還有瞬移類的法陣,哪怕啟動條件高,只憑關鍵時刻能救命這一點,那也值了。
此等稀世靈器,足以與蓬萊鎮島之寶“冰輪”舟媲美,有此物傍身,齊婉兒在族中的地位不言而喻,難怪齊真放心讓他出來。
季七娘也在亭子里,幾名齊氏修士自有考慮,主動接納她,季七娘同樣出身大世家,言談舉止完全符合標準,一群人說說笑笑,氣氛十分融洽。
齊婉兒卻不耐煩聽,獨自站在欄桿邊,眼睛只看著另一處。
步水寒、江若虛、冷旭、姚楓、辛忌幾個人正在雨中論劍,曲琳穿著避雨的鮫綾斗篷,坐在旁邊浮木上,靜靜地聽。姚楓話少,基本都是另外幾個人說,辛忌假冒飛劍宮門下,實際并非劍修,他卻自恃修為高,跟著插嘴議論,還一副指點后輩的模樣。
別人就罷了,步水寒劍術天賦不錯,聽他胡說一氣,忍無可忍道:“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劍修?”
辛忌反嘲:“老夫拿劍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在哪里。”
步水寒嗤道:“若飛劍宮的人都像這樣,我們靈心派早該進八大門派了。”
背鍋的是飛劍宮,辛忌毫不臉紅:“是你修為太淺,不知劍道真意。”
“一派胡言!”步水寒黑著臉,拉姚楓,“姚兄你說,他那個叫不叫劍術?”
姚楓看看兩人,想了想,委婉地道:“雖然我不太明白,但道有萬變,或許前輩的話也有道理。”
步水寒大笑:“你這話,只聽前面的就對了。”
辛忌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說錯了,咳嗽兩聲,強撐:“姚小兄弟的話有理,本門劍術與諸位所修劍道有所不同,怨不得步小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