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人邊走邊聊,顧平林講了些路上的見聞。
步水寒忽然道:“昨日,段氏送了個帖子來。”
顧平林問:“什麼帖子?”
“師父吩咐,此事不許讓段師弟知曉,”步水寒看看四周,壓低聲音,“是段八公子送來的報喪帖,下個月十一,一位家老將入劍冢。”
段氏以劍術聞名,凡族中有地位的人死后,肉身與佩劍皆會葬入段家劍冢。家主段品尚在,帖子卻以段輕侯的名義送來,段品這麼做,等于正式對外承認了段輕侯繼承人的地位。
顧平林腳步一滯。
前世并沒有這出,段輕名棄天劍碎玉,震動修真界,那些家老以他天賦出群為理由,竭力阻止段輕侯上位。而如今事情發展有變,段輕名為創《補天訣》受內傷,天劍并未選擇他,看他帶傷而出,家老們自是失望至極,又見他不肯棄靈心派去玄冥派,終于徹底放棄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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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掩映一座兩層小竹樓,欄桿、窗戶皆是竹制,無不精致。
入夜風起,“沙沙”聲不絕,聽在耳內,似是數不盡的孤寂與冷清。
燈籠光昏暗,燈影隨步伐晃動。
頭頂枯葉紛飛,倍增秋意,足下積了層厚厚的落葉,猶如灰色地氈。
顧平林拉了拉身上的黑色披風,停住腳步,望了眼緊閉的小窗,卻沒有過去,只隨手將燈籠掛到旁邊竹枝上。
半晌。
“不知客來,有失遠迎,恕罪。”
一卷竹席無聲飛落,在地上自行鋪開。
段輕名慢步沿著樓梯走下來,一頭長發披散,衣裳有些亂,衣帶系得松松的,外面隨便罩了件雪白的披風,顯然,他并沒料到顧平林會來。
顧平林轉身,沒什麼誠意地道:“抱歉,擾了你的清夢。”
段輕名走到他面前:“這麼晚,來找我做什麼?”
“無事,”顧平林平靜地道,“請你喝酒。”
唇角動了下,段輕名似乎是想笑:“我記得,你不好飲酒。”
顧平林面不改色:“若是織煙酒,值得破例。”
“口口聲聲請我喝酒,卻反來找我要酒喝,這是什麼道理?”
“怎樣,你不樂意?”
“豈敢,求之不得。”段輕名丟了一壺酒給他,又自取一壺出來。
顧平林接過來看兩眼,拔開瓶塞,仰頭喝了口。
段輕名微微瞇眼:“此酒后勁足,很容易醉。”
“你醉了,我也未必會醉,”顧平林笑了兩聲,“要與我比一比酒量?”
“哦?”
“不敢?”
“古有舍命陪君子,今夜段六也少不得舍命陪師弟,”段輕名低頭湊近他,含笑道,“這種安慰方式,倒是有趣。”
顧平林反問:“你需要安慰?”
“當然——”段輕名自顧自地走到竹席上坐下,悠然道,“不需要。”
“既不需要,我又為何要安慰你?”顧平林也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我只是覺得應該喝酒慶賀,慶賀你終于擺脫這些身外俗事,專心劍道。”
母親去世,小妖怪在虎狼堆里一年年長大,對段氏有多少感情?他根本沒在意過。前世他成名之后,照樣將湊上去的段家玩得團團轉,哪怕段家對他死心塌地。不到十年,段家就被玩死了兩位內丹大修。
愚蠢的段家人,這個妖怪不是被你們放棄,而是,他早已放棄了你們。
第40章 回歸命運
會放棄,是否也曾期待?
或許,這只是他安排的一場試探,對段氏最后的試探,給予最后的機會,那些人的放棄讓他徹底轉身。
不,他既從段氏脫身,豈會做這種無聊的試探。
春風得意的齊氏母子至今還全然不知,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設計。他放棄所有人,從此全心追尋劍道的樂趣。
真是個復雜又純粹的人,復雜得無人能看透,就像那華麗至極的劍法,純粹得什麼都沒有,就像那顆仿佛不存在的心;
真是個寂寞的人,寂寞到拿整個修界陪他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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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聲陣陣,燈影搖晃。顧平林盤膝坐得端正,偶爾取過面前酒壺喝一口,又放下,竹席周圍已經丟了好幾個空酒壺。對面那人卻斜臥于席上,單手撐著頭,透著幾分清閑與從容的味道,披風在燈影下白得耀眼,好似一片遺落人間的月色。
“這種道賀方式,我喜歡。”他笑著用酒壺揮開一片飄落的竹葉,微微側臉的樣子,饒是顧平林同為男人,也不禁暗暗贊賞。
難怪前世他能招來那麼多女修,可惜一副好皮囊,竟生在妖孽身上,讓他用來欺瞞世人。
顧平林微微垂眸,拿起酒壺。
段輕名也舉起酒壺與他碰了碰,道聲“請”,仰頭就喝。
顧平林什麼也不說,一口接一口地跟上,絲毫不落后。
林中寒意越來越重,竹席沾了露氣,濕漉漉的。無人先說散,旁邊的空酒壺倒是多了幾個。
段輕名搖搖手中空壺:“唉,你什麼時候才會醉?”
顧平林道:“巧了,我也這樣想。”
“你啊,”一雙眼蕩著千般風情,段輕名撐起身,挪到他身旁,“贏我就那麼高興?”
顧平林道:“當然。”
段輕名搖頭不再繼續說,順勢躺下,頭枕到他的腿上。
他會這樣,顧平林甚是意外,身體微微一僵。
眼尾紅影因酒意而越顯鮮艷,彎彎唇角噙著笑意,錯眼之間,那笑意里仿佛就透出妖冷之氣來,可仔細一看,又還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