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從銅鏡前站起來,轉身,取過嶄新的暗紫色外袍披上。
這是顧平林前世最鐘愛的顏色,沉斂自律的色彩,嚴實地蓋住了少年的風發意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猶如一粒光華內斂的紫珍珠。
門被推開。
“顧師弟。”步水寒大步走進來,他還是那身深藍箭袖的裝束,俊美的面容變化不大,傲氣略有收斂,畢竟成熟了些,可惜脾氣上來還是本性難移。
見到顧平林,他不由一愣,叫起來:“你長成這樣,倒把我比下去了!”
他說話向來直接,顧平林好笑,系上黑色腰帶:“師兄大概什麼時候結外丹?”
“也就在最近了,”步水寒往桌子旁邊坐下,頗有些喪氣,“想不到我入門比你早幾年,如今反而成了落在最后的那個,果然還是該閉關,清靜才能專心。”
顧平林整理衣袖,似是不經意地問了句:“段輕名呢?”
步水寒微愣,沒像往常那樣露出不悅之色,他沉默半晌,才緩緩地道:“段師弟他……渡劫失敗了。”
“什麼?”顧平林手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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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劫過去兩年,四周焦土上已生出了綠茵茵的野草,嫩嫩的草葉在風中輕輕搖擺。
石門緊閉,上面長著成片的墨綠色老苔蘚,那是十五年光陰留下的痕跡。門內動靜全無,門外只留下了昔日天才的故事。
兩年前丹劫后,他沒有出來。
門上,防干擾的禁制早已被破除,里面的人若還活著,發現外面的動靜,不可能沒有反應。
從來沒有料到,結果會是這樣。大概是因為太相信他的能力了,顧平林心中最壞的可能也只是他渡劫失敗,有石蓮子在手,修復體質不成問題,誰知道他竟會過不去。
看著厚重的石門,顧平林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個冷血的妖孽真的死了?會死在區區丹劫之下?他還沒來得及成為真正的段輕名,還沒有禍害整個修真界,就這麼死了?
顧平林緩緩抬起手,又放下。
破開這道石門,將會看到什麼呢?無法想象,那一襲潔凈的白衣會包裹著一具腐敗的尸體。段輕名,應該永遠是風采萬千的、衣裳沾上一滴污點都要換掉的段輕名。
大概……是自己害了他?
若非自己提前去挑釁他,他也不會跟來靈心派,如果他學的是玄冥派功法,定然不會出現這種意外。
最大的敵人死去,顧平林并無半點喜悅,而是有些茫然。
這種感覺,是寂寞吧。前世兩人斗了大半生,勢同水火,不死不休,可這種關系里,更多的還是一種屬于對手之間的牽絆。
不知自己死后,他會不會有同樣的寂寞?
顧平林想起那雙似笑非笑、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原本就是一個寂寞的人。
居然會為對手之死而惆悵?顧平林自嘲地搖頭,也許是因為兩人今世成了師兄弟,相處時間更長,多少有些感情,算是亦敵亦友吧。
不遠處,一群弟子自發地跟了過來,皆垂眸而立,神情悲戚,畢竟段輕名的人緣向來很好。
顧平林側身看見,微嗤。
縱然你不曾在意過靈心派,卻有這麼多人為你傷感,你也該知足了,哪怕他們感念的只是一個偽裝的你。
當然,那個妖孽是絕對不會慚愧的。
顧平林不是個執著于過去的人——事已至此,惆悵無益,重生的自己還有靈心派的重任,還有師父與師兄弟,還有漫長的道途要走,不過是在心頭留下了一個永難解開的執念。
“有緣再會了,段輕名。”
看似隨意的一掌,不輕不重地拍在石門上,暗含的勁力穿透石壁,轟轟作響。
是對手的敬意,也是道別。
——“十年后再見了,顧小九。”
我來了,你失約了。
只好道聲:來世保重。
顧平林斷然轉身,吩咐眾人:“都回去吧。”
眾弟子點頭,跟著他就要離開。誰知剛走出幾步,顧平林就察覺到不對,猛地回身:“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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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響聲震耳欲聾,石屑紛飛,整座石門崩毀!猶如沉睡的怪物被喚醒,地面都在顫抖,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道劍光自洞內飄出,輕,快,幾乎超出極限。
不是劍光,是人影!
白衣依舊如雪,那人手執長劍站在大石頭上,披散著及膝的長發,一動不動,活像個瘋子。
那樣的速度,還能控制行止,可見其身法之高絕。
“是段師兄!”一名弟子失聲大叫。
顧平林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又停住。
許久,他終于緩緩抬起頭,長發隨之蕩開,露出小半邊俊美的側臉。鼻子似乎更挺了點,勾出硬直無情的線條,卻被薄唇邊那淺淺的弧度給淡化了。
“段師兄!”
“段師兄還活著!”
……
眾弟子欣喜若狂,沖上去將他圍住。那種隨意自在,是對著顧平林沒有的。因為掌門親傳弟子的身份,加上顧平林行事嚴謹,師兄弟們對他更多是敬佩,對著段輕名就不同了,他們說說笑笑打成一片。
顧平林反而愣在了外圍,遠遠地看著那人。
十幾年不見,他的身材已經與前世一樣高大,哪怕披頭散發也不掩俊雅豐姿,透著從容瀟灑,被眾多弟子簇擁著,簡直是鶴立雞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