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覺上回見了到現在也沒幾天,”老爸說,“怎麼好像又長大一點兒。”
“是麼,”段非凡應了一聲,“但是依舊瀟灑倜儻。”
“在這兒呆著的時候就度日如年,度到都麻了,一見著你們吧,又覺得一轉眼過去這麼些年,”老爸嘆氣,“有時候我跟那幫老東西聊天兒,他們家里人寫信,說的那些新鮮玩意兒,我們都沒聽說過,我隔壁那個比我們晚幾年來的,那嘚瑟樣,好像他什麼都用過。”
“現在的新鮮玩意兒都不難明白,手指頭戳幾下的事兒,大字兒寫得可清楚了,”段非凡說,“你懟他去,誰不會啊,叮當貓拿個拳頭都能杵明白了,有什麼可嘚瑟的。”
老爸笑著嘆了口氣,沒說話。
段非凡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說,想按江闊說的跟他聊聊出去玩的事兒,但老爸現在這狀態,他都不能確定老爸聽到這些是會開心,還是會加重他與外面世界的疏離感。
“沒幾天要過年了,”老爸很難得地主動找了個話題,“店里忙吧?”
“還成,”段非凡說,“前幾天老叔請了人過來幫忙,我回來了就把壓著的貨發一發,差不多能忙得過來。”
“買年貨了沒?”老爸問。
“沒呢,”段非凡說,“這個簡單,我回去拉個拖車市場里轉一圈就買齊了,不過還得跑一趟給奶奶送點兒,我姑給她拎東西過去,她還抱怨,說老二老三東西都沒給她拿。”
“這老太太,”老爸笑了,“給她帶點兒那個花生糖,我和老太太都愛吃那個,以前過年總給她買那個。”
“嗯。”段非凡點頭。
那家花生糖店,已經關門好幾年了,做糖的老頭兒說干不動了要回老家了,撤店走的時候,還是老叔去幫著收拾的。
但這個段非凡沒跟老爸說,說了難受,他沒看到的這些年,熟悉的東西一點一點都消失了。
“賣糖那個老頭兒還在嗎?”老爸突然問。
“在啊,”段非凡趕緊說,“怎麼就說人家不在了。”
老爸瞇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你騙我。”
“我騙你干嘛?”段非凡說。
“老頭兒起碼是沒在市場了,”老爸說,“要還在,你肯定叭叭給我說一通,可算找到個話題了呢。”
“……操。”段非凡相當服氣。
“這麼多年了,搬走了死了,”老爸說,“也不奇怪。”
“你別瞎說啊!人家沒死!”段非凡瞪他。
“那就是搬了是吧。”老爸不肯放棄,堅持要確定。
“是,”段非凡說,“說做糖累,年紀大了干不動了,回老家了。”
“哎……”老爸拉長聲音嘆了一口氣,“你看,就照實說不就行了,還要騙我。”
段非凡沒說話。
“不就是怕我覺得外面變化太大了害怕麼。”老爸說。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這麼多年,變化能不大嗎,”老爸說,“這有什麼。”“是,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段非凡點頭。
“以后不用擔心我這個那個的,費心哄著我,”老爸說,“你們該怎麼過怎麼過,不要想著我出去以后這要怎麼,那要怎麼,不用管我,別管我,懂嗎?這麼多年沒有我,你們都好好的不是嗎?以后也……”
“段英杰!我十年沒有父母,十年沒有家!”段非凡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聲音有些上揚,“你們就這麼扔下我一個一個走開,現在還想讓我繼續沒有爸爸,繼續沒有家是嗎?”
老爸愣住了。
“我等了這麼多年,”段非凡壓了壓聲音,“最后就一句就當沒有你對嗎?這比我自己長大更殘忍你懂嗎?我失去什麼無所謂,我只想等到我想要的,我的家!我爸!懂了嗎?”
老爸放下聽筒,雙手捂住了臉,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段非凡也沒再說話,沉默地看著他的雙手。
跟臉一樣,老爸的手也能看出年紀了,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麼好看了,奶奶說他的手跟老爸的很像,手指長,看著有力。
“一巴掌能給人扇落枕的那種。”奶奶說。
這個形容段非凡好多年想起來都想笑,但老爸的手已經沒有當年的那種好看的樣子了,還帶著些細小的皴裂。
“回吧,”老爸放下了手,拿起聽筒,“我今天看天氣預報,要下雪的,早點兒回去。”
“嗯。”段非凡看著他。
“沒哭,”老爸說,“就是被兒子訓話,面兒上不太掛得住。”
“誰訓你了……”段非凡說。
“過年就不用來看我了,打個電話就行,”老爸說,“你們好好過年,給奶奶說我挺好的。”
“嗯,”段非凡點點頭,“對了,段凌給你買了兩套保暖內衣,我給你帶過來了。”
“這丫頭,”老爸笑了起來,“比她爸還操心。”
“那我走了,”段非凡說,“年后再來看你。”
“好,回吧。”老爸擺擺手。
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天上開始飄雪了,風也比他來的時候刮得要兇。
段非凡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把帽子戴上了。
四周沒有路人,車站也只有他一個人杵在這兒,看上去格外悲慘。
他拿出手機,給文大哥打了個電話。
“之前賣花生糖的那個老頭兒你還記得嗎?”段非凡問。
“記得啊,宋老頭兒,”文大哥說,“怎麼了?”
“你有他電話什麼的嗎?”段非凡說,“我想看他還能不能做花生糖了。”
“有,我找找,”文大哥在那頭點著鼠標,“你也真能想,宋老頭兒走道都費勁了還給你做花生糖呢,你要想吃花生糖,北口不是還有一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