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開找到他的保溫杯,空的,馬上跑進自己房里倒熱水,又把藥瓶擰開塞進陳又涵手里。陳又涵倒了幾片他沒看清,只知道一仰脖全塞進了嘴里,就著微燙的水艱難咽下。
葉開蹲在他身前,懊惱:“好傻,早知道早點給你倒水喝。”
陳又涵笑了笑:“別說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樣。”
深呼吸兩下,咬著后牙槽扶墻站起來,一臉平靜地調侃:“謝謝你救我一命,這輩子來不及以身相許了,下輩子吧。”
葉開看著他往床邊挪,腳步動了一下,身體先于意識上前扶住了他。這才發現陳又涵渾身冰冷,肌肉隨著痛一陣一陣地緊繃用力。
陳又涵的床已經徹底冷了。因為是夏天,多吉沒有給準備電熱毯。他掀開被子扶陳又涵躺進去,手從他浸滿寒氣的胳膊上抽離,又輕輕抱住了他——
陳又涵睜大眼睛,整個身體徹底僵掉。
“不需要這樣,小開。”他溫和,但堅定地推開葉開:“等一下就不冷了。”
葉開呆呆地坐在床邊,看陳又涵慢吞吞地躺下,如夢初醒地幫他蓋好被子掖好被角:“你睡,我等你睡著再走。”
“只是胃痙攣而已,你慌什麼?”陳又涵安撫地翹了翹唇角,“不會死人的。”
“胡說什麼!”葉開終于生氣——真的生氣了,剛進高原不能喝酒,他是傻逼嗎拉著陳又涵半夜找死?
陳又涵虛弱地投降:“好好好,我不說話。”
葉開命令:“你閉上眼睛。”
陳又涵聽話地閉上眼睛。
燈滅了。葉開關了燈,坐回床邊。
眼神就著窗外的月光和深藍的天空,從他薄而蒼白的眼皮上流連而下。
三分鐘,五分鐘,或許是十分鐘,在葉開的注視下,陳又涵的呼吸終于平靜起來,綿長而安穩,他真的睡著了。葉開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是溫涼的。手從被子邊緣探進去,摸到了陳又涵的左手。握了握掌心,依然是很冷的體溫。只是怎麼……掌心有不平滑的起伏?他牽出陳又涵的左手,輕手輕腳地展開微蜷的五指。就著昏暗的夜燈燈光,看到他蒼白寬大的掌心內,躺著一個不規則的圓形疤痕。
陳又涵的左手掌心有個疤,過去他從來不知道。
葉開絞盡腦汁也難以想起有什麼疤會是這個形狀,又怎麼會留在掌心?
陳又涵還在一陣一陣地發抖。是睡夢里無法控制地顫抖。高大的身軀在床上屈膝蜷成一團。葉開痛苦地閉上眼睛,仰著脖子深呼吸,憋了整晚的眼淚從眼角滑下,很快地沒入鬢角。他脫下外套,脫下貼身的衣服,鉆進了陳又涵的懷里。房間里有酥油的味道,可陳又涵的氣息還是那麼鮮明好聞,他只是靠近的一瞬間,就鋪天蓋地想起了自己荒唐熱烈的十八歲。
而那時候的陳又涵也和現在一樣,抱著他,收緊胳膊,用盡全力。
第二天醒來時懷抱空了。被子里很暖和,窗外艷陽高照,讓人覺得昨晚的冰冷是那麼匪夷所思。光裸的手臂探出,那一小片空氣被陽光烘烤得溫暖。他慢慢地坐起身,太陽穴嗡嗡地疼——是宿醉的后遺癥。房間很整潔,意外地整潔,整潔得幾乎不對勁——迷蒙的雙眼瞬間清醒,陳又涵的行李不見了。
他掀開被子披上外套,一眼掃過,雙肩包,ipad,掛著的衣服,裝著工程圖紙的文件袋,錢包,戶外靴——止痛藥,所有都消失不見,干干凈凈。
原來他昨晚說的“明天就走”,不是醉話。
干凈一新的書桌上留了一張紙,對折放著,上面壓了一杯茶,冷透了。
葉開拿起時手都有點抖。
小開:
展信佳。
本想找一張更好看更正式的信紙寫給你,但多吉找了十幾分鐘,實在沒有像樣的。
我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出口?坐在書桌前提筆,覺得能寫十萬字,又好像一個字都沒有資格寫。
早上起來發現你躺在我懷里,我以為是哪一個山神聽見了我的禱告,讓我回到了兩年前。保持期待的話,奇跡總會出現的。正如我跋涉山水到這里來的第一個晚上,我祈禱著,卻也從沒敢奢望過我們能在這里相遇。所以,什麼時候可以回到過去?幫我給十八歲的小開說一句,我愛你。那個男人曾經傷害過你的每一個字,你一個字都不要聽,一個字都不要信。永遠開心,永遠相信愛,未來他可以解決好一切的。
或者,如果回到更早的時候,遇到了十六歲的小開,那就告訴他,陳又涵一點都不值得,放下那些暗戀,你愛他,那些都不過是青春期的錯覺。
寫到這里,我終于發現我的貪心。如果可以的話,就回到更早的時候,我依然會帶你去迪斯尼,端午節在你丟了彩繩時牽著你的手在思源路滿山路地找,但那個下午,我一定不會再帶你去吃冰淇淋了。你不會看到那麼多奇怪的分手,看到那麼多不雅觀不體面的場面,你會端端正正地長大,像現在一樣優秀,重要的是,可以找到一個你很喜歡、她也很喜歡你的姑娘,清清白白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