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他。”
指骨繃得泛白。
“我不怪他。”
心臟抽得幾乎窒息。
“我不……”語句因為嘴唇的顫抖而瀕臨破碎,眼眶被眼淚蓄滿,世界、家人、雨中的窗外,一切都很朦朧。他沒有方向地看葉瑾,看瞿嘉,看花房里漂亮的美式沙發,看濃墨重彩的花瓶和花朵,終于崩潰地哭出了聲。
第63章
葉開在床上躺了三天。他的高燒本就沒有痊愈, 淋了大雨又受了刺激, 當晚病情便又反復了起來。瞿嘉請了專業護工二十四小時不離一步地照看著。
班級群還在熱鬧。聚會好像不會停, 每個人都在忙著撒野表白, 肆意放縱被壓抑了十幾年的天性。一貫沉默的葉開破天荒私戳楊卓寧, 讓他組局。楊卓寧以為自己眼花, 小心翼翼問一句:您從大洋彼岸回來啦?
葉開直接撥了電話過去。楊卓寧是班里頭號活躍分子, 他隨便招呼一聲就有十多人呼應,葉開讓他們隨便挑地方, 他買單。群里熱鬧了好一陣, 他掀開被子下床, 鏡子里照出他沉默蒼白的病容,眼底下有凹陷的黑眼圈。
護工小心地陪護在身旁,看他一手撐著大理石洗漱臺,慢吞吞地刷牙洗臉, 又脫下上衣, 像是準備去洗澡, 便問道:“您是準備出門嗎?”
葉開點點頭,“你可以去告訴瞿嘉。”
護工確實是領了額外的命令,不讓葉開離開三樓一步。聽他直接拆穿,臉上也有點掛不住。葉開失去了良好的耐心:“你要看我洗澡也可以。”
睡衣長褲脫下,洗手間推門輕響。人走了。
花灑水流強勁滾燙,葉開仰頭閉眼屏息。
黑發后攏,順著水流形成漂亮的形狀,露出光潔的一張臉。從仰起的側臉看, 短短幾天下頜線瘦得甚至比過去更明顯,嘴唇形狀仍是漂亮,但失了血色。氤氳的熱氣中,他就像是一尊隨時會被打碎的玉器。
洗過澡,他赤身站在巨大的鏡子前,用剪刀一縷一縷地修剪著過長的劉海和尾發。手法生疏,但充滿著一股淡漠的認真。底子好的人是不怕揮霍的,吹干后并不感覺丑。
瞿嘉毫無意外地等在客廳。葉開在她嚴峻的臉上掃過一眼,和他掃過桌角的花瓶、書架上的唱片一樣,平靜而沒有波動。他不回避,當著瞿嘉的面走進衣帽間。柜門輕響,他扭頭問:“襯衫好還是T恤好?”
瞿嘉怔愣,下意識地說:“都好。”
葉開笑了笑:“T恤吧,同學聚會穿襯衫有點傻。”
瞿嘉試探地問:“什麼聚會?”
“手機里有群聊,你看吧。”葉開從衣架上摘下一件很簡單的潮牌字母白T,“先吃飯再去桌游,你想讓人跟著也可以。”
瞿嘉臉色一僵,既沒有去拿手機,也沒有應聲。
葉開套上駝色松垂煙管褲,拿起手機遞給瞿嘉:“看吧,我不想和你吵架。”
群里已經刷屏數百條,應聲加入的人越來越多,瞿嘉隨便看了幾眼,溫言道:“不要喝酒,早點回來。”
葉開收拾妥當,讓陸叔送他去目的地。他知道瞿嘉有派人跟著他,并不在乎。聚餐是認真的,來了近二十多個人,很熱鬧,他的沉默便不那麼顯眼了。只有楊卓寧注意到他的話前所未有的少,而吃得很認真,異乎尋常的認真,好像真是出來填飽肚子的。
飯局進行到一半,葉開吃飽買單,從飯店后門出去。
他的褲兜里只放了兩樣東西:手機,和門禁卡。
不是周末,陳又涵或許在加班,或許已經下班,他吃不準。刷卡進電梯,數字很快跳至二十八層。他來慣的,也是住慣的,但踏出去的那一步心里竟覺得心悸。
大拇指摁上感應器——“對不起,指紋識別失敗。”
葉開愣了一下,或者說被這道冰冷的女聲嚇了一跳,心里一慌,已經做好了陳又涵推門而出的準備。如果又涵哥哥剛好在家,他就、就說是來拿東西的……不,他就是來見他的。但整個樓層靜謐非常。
他垂頭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白到病態的手掌,而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漬,重新摁上——“未知指紋。”
……怎麼會?蒼白的嘴唇很用力地抿了抿,他按亮數字鍵盤,輸入爛熟于心的密碼。
“密碼錯誤。”
葉開握著門把手靜了靜,垂在身側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痙攣。是……是記反了,是記反了。他的手指發著抖,重新按下六位數字,一顆心提到了胸口。在用力吞咽的瞬間,門鎖再度提醒失敗。是那種很沉的“嘟嘟”聲,真的……真的很難聽。像一塊秤砣落下懸崖墜入山澗,讓人聽了無法呼吸。
門鎖壞了。
葉開倚著墻慢慢地坐下。
陳又涵刪除了他的好友,而不是拉黑。這就說明——說明又涵哥哥不是真的要和他結束。否則他一定會拉黑的不是麼?聊天記錄都還在,那些冷漠的敷衍統統劃掉。他眼也不眨地往上翻,熟練得像手指有了肌肉記憶。
從前年的八月七號開始,哪一天都可以,隨便哪一天都值得他反復回憶。還有電話——這個小時也要試一試又涵哥哥有沒有把他從黑名單里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