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又涵點著煙,聞言沉默了一下,無聲地笑了笑:“怎麼說呢,我記性不太好。”他注視著葉開的低垂著的側臉,溫柔地說:“只記得住一個人十七歲的樣子。”
纖長的手指停留在光滑啞光的扉頁上,葉開驀然眼眶發熱。陳又涵下車,親自為他打開車門。兩人一前一后走上石堤。
酒吧的喧鬧聲漸漸消失在身后,海面是變幻的霓虹光影,陳又涵的聲音在夜色中平靜而低沉:“小開,我沒有和任何人交往過。如果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你要告訴我。”
葉開身上披著他的西服,鋪天蓋地都是他隱約的香水味。這句話和體溫、氣息一樣讓他緊張,他支吾著說:“我又沒有答應你……”
陳又涵撣了撣煙灰,笑著調整措辭:“我沒有正兒八經追過人,要是追得不對,你也要告訴我,不然我就失敗了。”
“你當初對他……”
“表白過,喜歡過,沒算正經追。我跟他表白的時候他在看一本外文小說——他那時候英語水平就很高,聽我說完,他連頭都沒抬,說,‘知道了。’”
葉開沒忍住笑,笑完后回味過一點檸檬味兒:“你記得好清楚啊。”
“是很清楚,因為我們后來就打起來了。”
葉開笑得肩膀發抖:“打贏了嗎?”
“兩敗俱傷,各寫檢討三千字。他是優等生,人生中第一回 寫檢討,所以還是我贏了。”
“你在他身上沒有遺憾嗎?”
陳又涵停下腳步。海邊風更大,葉開的兩手不得不抓著西服領子,柔軟的黑發被風吹得亂了,眼神卻很通透。陳又涵非常喜歡他這樣的眼神,聰明的、矜驕的、自持的,又很平和,沒有任何戾氣和雜質,只是干干凈凈地剔透著。
他有時候會愛屋及烏地想,瞿嘉還算不賴。
對這樣的眼神,陳又涵從來不忍心說謊。
襯衫被風吹得貼上胸膛,后背被風灌得鼓起,整個人氣質有種倜儻的落拓。他單手插兜,捋了把頭發,笑說:“有喜歡才會遺憾,沒有喜歡了就只剩下了釋然。”
葉開后來在期末考試的家長會上見過杜唐一回,在學校里,施譯在帶他重溫校園。是施譯先看到了葉開,沖他招手,大聲喊他的名字。葉開剛從新落成的圖書館出來,沖葉開揮了揮手,看到他身邊的那個高大男人。
冰山一樣的氣質,穿得卻很書卷氣,白襯衫外面罩一件莫蘭迪淡綠色的圓領針織衫,看著像個不茍言笑的學長。
施譯很周到地介紹:“杜唐,這就是之前找你簽名的葉開。”
葉家的。
杜唐伸出手,是對待成人的社交禮。葉開與他握手:“杜老師好。”
很聰明。杜唐不動聲色地想,稍微分神回憶起陳又涵約他喝下午茶的那天。他提起小譯的舍友,讓他又額外簽了一整套的名。陳又涵提起他時神情很溫柔,是那種默不作聲的、毫無痕跡的溫柔。杜唐簽得很認真,簽完問:“小譯的舍友是葉家的,你認真的?”
陳又涵抬眸:“你看出來了?”
杜唐冷冷地說:“看出來不難,看不出來才難。”
“認真的。”陳又涵這才回答他。
杜唐回神,眼神停留在葉開的臉上。干凈、內斂的高貴,讓他想起葉芝的散文筆觸,是自然的、毫不張揚的輕盈的美。他剛才在想葉開會叫他哥哥還是叔叔,畢竟怎麼叫輩分都會亂。
沒想到他叫他杜老師。陳又涵眼神不太好,這回卻很在線。就是路有點窄。
他很少笑,此刻對葉開溫和地笑了笑,疏離地寒暄,嗓音特別好聽:“你好,小譯平時給你添麻煩了。”
“杜老師客氣了,宿舍里還是施譯照顧我多一點。”頓了頓,他說:“謝謝您上次給我簽名。”
杜唐勾了勾唇,問:“《聶魯達情詩》里,你最喜歡哪一句?”
“還沒有看完,只記得一句——”葉開看向李花。開得真早,不過一月份就很熱鬧了,滿樹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簇擁在枝頭,被風一吹就落了滿地。他收回目光,用標準的西語發音念出一句詩:“——你是我每日的夢想。”
“好句子。”
禮貌地告別,施譯微抬頭問:“哪有聶魯達?上次簽的不是葉芝嗎?”
“是聶魯達,你記錯了。”杜唐輕描淡寫地篤定。
葉開出校門,陳又涵的車等在路邊。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他來接送上下學?竟然不太記得清了。
像三十七度的水。
會忘了它的存在,但它包裹著指尖時,會感到無可替代的舒服。
他打開車門,往后座扔下書包,冷不丁說:“我剛看到你初戀了。”
陳又涵推他腦門兒:“狗屁。”
“眼光不錯。”
車子啟動,葉開隨手點開一個本地音樂電臺。粵語播報聲中,陳又涵笑著吁出一口煙,單手打轉方向盤,切入寒假接學生放假的混亂車流中——
“能別每天變著法兒夸自己嗎?”
第38章
瞿嘉從年前就開始推進葉開的十八歲生日宴。準備工作曠日持久, 光會場布置方案就斃了百十個版本。年前, 香檳色燙金請柬就已派專人送到了寧、平二市上層圈子以及港澳、大陸其他往來密切的商業合作伙伴手中。
寧市最大最豪華的歐式尖頂城堡麗寧公館是時代遺留的產物, 現在成為了上流社會派對的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