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定下來,像一個沙漠里找到晶瑩葡萄的旅人。
脫衣服,沖涼,吹頭發,他慢條斯理,換上日常T恤和卡其色煙管褲。床鋪的被單被吹得微微鼓動,他坐下,點開微信。
第一天:添了一打巴黎水。附圖是家里打開著的雙開門冰箱,巴黎水墨綠色的瓶子排成一排。
第二天:今天的晚霞不錯,我好像很久沒看過黃昏的天空了。忙瘋了。附圖是寧市某天的黃昏,橙紅色,有鳳凰尾巴一般的漂亮紋路。
第三天:衣服再不來拿丟了啊,凈知道占我衣柜。附圖是一件白T恤,葉開那天喝醉留宿忘拿了。
第四天:車子經過臨江大道,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海風是藍色的。附圖是寧市的海。
每一天陳又涵都有內容發過來。
葉開還記得那時自己說:“有事留言。”
他樁樁件件都是事,可樁樁件件又都不是事。
蘇打水喝了再買,落日轉瞬即逝,衣服不差那一件,駛過臨江大道時變幻的光影和海的氣味也不過是在那一刻特別美。陳又涵捕捉著轉瞬即逝的東西,封存著自己沒有失效過的——
想你。
葉開一張圖一張圖很認真地看,沒著急給陳又涵回,打了個電話給蘭曼。
“外婆。”
蘭曼聲音很驚喜:“呀,寶寶從集中營解脫啦?”
“外婆,我先回國了。”葉開平靜地說。
蘭曼情緒瞬間跌落谷底。她灑掃花園,買了新的苗種,親自給他鋪上床單插上鮮花,就連氣候都是最好的,哪兒都在歡迎葉開回來。
“寶寶,發生什麼事了嗎?”蘭曼難受得站不住,坐在單人扶手沙發上,狠心揪落日珊瑚的葉子。
葉開捂著心口:“嗯,一定要回去。”
“是什麼事?”蘭曼執著地問。
“我……我想吃培根和煎蛋,還有杯口抹海鹽的接骨木蘇打氣泡。”
第31章 (一更)
地鐵駛上地面, 速度變緩, 雨水沖刷著玻璃窗, 軌道旁的野薔薇和三角梅被打得凋零, 遠處的海籠罩在灰風細雨中, 所有的顏色都被水洗過了。
周末的地鐵人不多, 葉開插著AirPods, 目光無意識地停留在對面一對情侶身上。也是從機場出來,女的靠在男生肩膀上, 兩人共享一對耳機, 男生半舉著手機, 可能在看電影。
時差的原因,困倦和亢奮共同折磨著他,他的心臟既沉重又強烈地跳動。
手機震動,葉開的目光回神, 看向屏幕。
陳又涵說:今天的寧市下雨了。圖片上, 繁華的CBD籠罩在蒼茫的白霧中, 漂亮的信號塔已經看不到塔尖。
葉開對著屏幕微微翹了翹嘴角。
是分享了同一場雨。
雨水里不知不覺帶上了野薔薇的香氣。
地鐵重又沉入地下,轟隆一聲,光一閃而過。十五分鐘后,他在寧西大道站下車,一個二十四寸大行李箱,一個登機箱,一個雙肩背包——人潮洶涌,他走得一點都不順暢。進入地下通道步行五分鐘, 上扶梯,出門是A口,轉乘另一層扶梯,視線隨著緩緩上行,富麗奢華的大堂自下而上出現在葉開的視野中。
微信通話,葉開平靜地說:“又涵哥哥,下樓取快遞。”
陳又涵剛洗過澡。他跑了十公里,準備收拾好去公司加班。顧岫最近的朋友圈簽名已經改成了“風里雨里我在辦公室等你”,不知道是遞話給誰聽。
他拿起手機時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看到那個每天要點開無數次的頭像,心竟重重地一沉,又輕輕地一提,一股無法控制的心悸瞬間掠奪了他的四肢百骸。
十九天了。
陳又涵撿起衣物和毛巾進臟衣簍,邊問:“什麼快遞?”
“一個禮物。”
訓練有素的保安用禮貌而克制的目光注視他,葉開對他抿了抿唇角,說:“被保安攔住了。”
陳又涵按下洗衣機的啟動鍵,選程序,漫不經心地說:“讓保安簽收就行。”
葉開耐心地說:“不行,一定要本人親自簽收的。”
滾筒靜音運轉,注水聲響起,陳又涵離開洗衣房,徹底沒脾氣:“送了個什麼金貴玩意兒?不會是花吧?”
葉開被他惹笑,但沒笑出聲,只是聲音里帶著隱約的笑意:“我送你花干什麼。”
陳又涵下樓。電梯里只有他一人,他沒話找話,生怕葉開說完事就掛斷:“到溫哥華了嗎?給蘭女士問好。”
葉開說:“到了,帕爾瑪開了,外婆讓我帶給你。”
二十八層倏忽而下。叮的一聲,玫瑰金的電梯門開啟,走出來高大勁瘦的身影。他只在家里穿T恤,永遠是黑色的,下半身是煙灰色運動褲,腳上甚至穿了雙居家棉拖,頭發松軟地垂下。他真是來見快遞員的,腳步不緊不慢,漫不經心地問:“是嗎,花語是什麼?”
“對你的喜歡不僅僅是夏日限定——”
抬眸,腳步停住,手松了,手機差點滑落。
他愣在當場。
耳畔出現葉開的呼吸聲,他干凈的少年音說完下半句:“……是地久天長。”
跑向閘機只是短短幾步,但因為穿著白T恤,又是那樣玻璃一般剔透的少年,穿著板正制服的保安微微動容,竟覺得似乎看到了一陣初夏傍晚的風。
掛在行李箱的雙肩包砰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