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航嘖了一聲。
“對,不起。”他松開衣服抬手用胳膊在眼睛上又蹭了兩下,這句話一說出來,眼淚頓時就又涌了出來。
他很少哭,挨打挨罵被欺負,他都沒有哭過,頂多對著樹洞抱怨幾句,很多情緒就這麼過去了。
這會兒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委屈,郁悶,恐慌,不安,交錯著一下全翻了上來。
“進屋哭吧。”晏航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轉身拎起地上的袋子回了屋里。
初一猶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后走了進去。
就幾天沒進來,這個他一直覺得特別溫暖踏實的小屋似乎已經變了樣子。
其實東西都沒挪地方,還在原處,除了茶幾上有點兒亂,四處都落了灰,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但感覺上就是不同了。
特別灰暗清冷。
“買什麼了?”晏航把袋子放到茶幾上,打開看了看。
“吃的,”初一抹了抹眼睛走到他旁邊,“你是,不是一,一直沒吃?”
“不餓。”晏航說。
“這個好,吃,”初一拿出了一盒鹵肉飯,“我吃過特,別好吃。”
“是麼。”晏航看了看。
屋里開了燈之后,初一才發現就這麼幾天時間,晏航消瘦得厲害,下巴都有些尖了。
“吃點兒東,東西吧,”他低頭研究著飯盒上的說明書,這飯18塊一盒,非常豪華,他沒吃過這麼高級的玩意兒,“我看,看怎,麼吃。”
“土狗。”晏航從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米飯盒子里冒出熱氣之后,屋里的清冷稍微退去了一些,但灰色的調子卻依然還在。
初一沉默地坐在茶幾旁邊的凳子上,看著晏航吃飯。
晏航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
初一很喜歡鹵肉飯,以前小姨帶他去吃過,他吃了兩份,這盒雖然不是現做現吃,但聞著也非常香。
這麼香的菜晏航卻吃得這麼艱難,應該是沒有胃口。
吃這盒飯應該只是為了給他個面子。
“喝水嗎?”初一輕聲問。
“嗯。”晏航看了他一眼。
他拿了晏航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幾上,再坐回了原處。
晏航翻了翻袋子,拿了一袋海苔出來看了看:“一看就是小孩兒買的。”
“不對,”初一笑了笑,“一看就是買,買給小,孩兒的。”
晏航拆了包裝,拿了兩片放到嘴里,把剩下的遞給了他。
初一接過來,拿了一片叼在嘴里,一點點往里咬著。
他想跟晏航說說話,但卻又找不到什麼可說的,晏航一直沉默地吃著飯,很慢,一言不發。
也許晏航并不想跟他說話。
最后一口飯終于吃完,晏航放下飯盒的時候指了他一下:“別動。”
“哦。”初一屁股都已經離開凳子了,又坐了回去。
“我沒事兒,”晏航說,“你不用擔心我,家里的事兒先處理好吧。”
初一心里抖了一下。
“我……也沒,沒什麼可,處理的。”他低頭嘆了口氣。
“也是,”晏航點了根煙,“都沒消息呢。”
“晏航,”初一叫了他一聲,“我……”
晏航轉過頭。
“我爸……他,我爸他,他,他……”初一感覺越是開口艱難就越說不利索,“就,就,就我爸……”
“他沒那個膽兒。”晏航說。
“啊?”初一愣了愣。
“回去吧,”晏航說,“好好睡覺,該干嘛干嘛,你爸跑了,你日子還不過了嗎?”
初一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個給你,”晏航從錢包里拿出了一張卡,“那個拳館的年卡,你沒事兒可以去玩。”
初一沒動。
“我們一般在一個地方呆不長,我爸還辦個年卡,應該就是給你辦的,”晏航說,“我也用不上。”
初一接過了那張卡,緊緊地捏在手里,感覺自己手在哆嗦。
過了好長時間,他把卡放進了自己兜里,輕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要走,走了?”
晏航沒說話。
他偷偷往晏航腳踝上看了一眼,黑色的小石頭還系在那里。
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是松了一口氣,還是一片悵然。
“我發現你人沒多大點兒,心思還挺重,”晏航伸手在他臉上拍了拍,“估計就是想得太多所以不長個兒了。”
“我打算下,半年蹦,蹦個兒。”初一說。
“你蹦個兒還按計劃來的啊?”晏航笑了笑。
“嗯,”初一點頭,“攢夠了一,一次蹦,到兩米。”
“我等著看。”晏航說。
初一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晏航這麼一句話,也會讓他鼻子發酸。
不知道是因為等著看,表示了未來的某種聯系,還是因為等著看更像是“如果有一天”的感覺。
“回去吧,”晏航說,“好好睡一覺。”
“嗯。”初一應著,“你呢?”
“我也睡會兒,你過來做賊之前我剛吃了藥,現在有點兒困了。”晏航說。
“好,那你好,好睡。”初一站了起來。
“知道了,”晏航也站了起來,在他腦袋上抓了兩下,“不是說去理發麼?怎麼還是鳥窩頭。”
“忘了,”初一笑了笑,“過兩,兩天就去。”
“別理太短,太短了就總得修。”晏航說。
“嗯。”初一抓了抓頭發。
站在窗簾后頭看著初一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之后,晏航關掉了屋里的燈。
坐回了沙發上。
這幾天他都坐在這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了。
同樣是等待,以前的不安里有期待,現在的不安里卻全是迷茫。
還有恐慌。
他騙了初一,他并沒有吃藥,他也不想睡覺。
一閉上眼睛,他眼前就全是一攤攤的血。
這片的監控不完善,三個人都進了胡同,從胡同里原路返回的是初一爸爸,出來往河邊去的方向有監控,但只拍到了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