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你,”晏航指了指他,又拍了他肩膀一下,“行了安全了,趕緊回家吧。”
跟初一揮手道別之后,都沒等拐過彎,晏航的心情就已經一路滑了下去,在谷底忐忑不安地縮著。
但拎著酒回到家,一進門看到老爸正坐在沙發上摘菜,屋里已經有米飯的香味,他又覺得一陣踏實。
這種緊張和松弛交錯著的心情緒讓人有點兒不太好控制。
“能再做個肉餅嗎寶貝兒?”老爸問。
“行。”晏航把酒放到桌上進了廚房。
“加咖喱——”老爸在客廳拉長聲音。
“好——”晏航回答。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上做菜的,中餐西餐都行,站在案臺邊看著面前的食材,誰是什麼樣的味道,誰和誰在一起會有什麼樣的香氣,誰加上了誰會有什麼樣的顏色,你想要什麼樣的滋味,都可以預知,都可以掌控。
相比很多別的事,要來得更簡單明了。
今天做炒菜還挺省事的,沒多大一會兒他就弄了三菜一湯上了桌。
咖喱肉餅,三杯雞,糖醋排骨,除了一個紫菜蛋花湯,全是肉。
老爸拿了兩個玻璃茶杯,都倒了滿杯的酒。
晏航坐下,夾了塊排骨剛放到嘴里,那邊老爸已經拿起杯子,一大口酒下了肚。
“慢點兒。”他看了老爸一眼。
“大口吃菜,大碗喝酒,”老爸笑了笑,“人就活這幾十年。”
“咱倆的目標不是百十來年麼。”晏航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相比二鍋頭,他更喜歡啤酒,但老爸最熱愛的就是二鍋頭,而且喜歡最便宜的那種。
老爸笑著又喝了一口,然后才夾了一塊肉餅慢慢吃著,好半天才又說了一句:“我是把你給耽擱了。
”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晏航準備夾菜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怎麼說得跟閨女嫁不出去了一樣。”
老爸一下樂了,看著他:“你要是個閨女就好了。”
“當初怎麼不生倆,沒準兒再生一個就是閨女了。”晏航說。
老爸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晏航感覺自己這句話可能說得不太合適,但猛的一下又不知道怎麼能把話兜回來。
只能低頭喝了一口酒。
“是啊,”老爸拿起杯子,“主要是……沒機會了。”
晏航看著杯子里的酒沒出聲。
“你媽死的時候你都不到兩歲,想等著你再大點兒,結果沒來得及。”老爸笑了笑。
看來老爸今天晚上是不打算吃飯了,只喝酒就行。
也許是為了加快“聊天兒”的進程,他吃了小半個肉餅,已經喝掉了大半杯酒,又給自己倒滿了。
“你不愧是我兒子,真沉得住氣啊,”老爸說,“這麼多年了才問。”
晏航沒說話,悶頭喝了兩口,繼續吃菜。
“我年輕那會兒,挺苦的,”老爸說,“你爺爺奶奶是哪兒的人我都記不清了,就知道自己一天天的為怎麼活下去發愁,為了錢什麼都敢干。”
“早知道現在活得挺好的,那會兒就不用愁了。”晏航說。
老爸笑了起來,伸手過來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
又喝了一口酒之后他嘆了口氣:“現在活得好嗎?”
晏航沉默。
“你媽媽,其實不怎麼好看,”老爸撇撇嘴,“個兒挺高的,皮膚白,長得真不好看。”
話題突然一點兒預兆沒有地轉了過來,晏航抬起了頭,看著老爸。
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聽到老爸提起媽媽。
他心里涌動著無法形容的感受,有一點點激動,但又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激動,因為他對媽媽,沒有任何概念,也沒有情感上的任何寄托,他甚至有一瞬間有了一種仿佛在探究一個陌生人的好奇。
可這些之下,還有隱約的某種氣息。
這個個兒挺高,皮膚白,長得不怎麼好看的女人,是他的媽媽,至親的親人。
一旦這樣的感受涌上來,一切就都變了。
他突然有些想哭。
“但是她性格特別有意思,跟頭野驢似的。”老爸笑了。
“你這麼評價你老婆,是不是不太合適。”晏航也笑了起來。
“沒事兒,我當面也這麼說她,”老爸拿著杯子,酒又已經下去了半杯,“又野又犟的……”
老爸的聲音低了下去:“非得嫁給我。”
“要臉嗎。”晏航說。
“不要了,”老爸低聲說,“有她了還要什麼臉。”
晏航沒說話。
老爸的聲音里有些發顫。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仰頭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一邊倒酒一邊再開口時,聲音又已經恢復了平穩:“你姥姥姥爺,對我挺好的,我幫他家樓下的超市拉貨,順便幫他們拉了臺破冰箱,就認識了,他倆愛教育人,逮著我就來回教育,強行借書給我看。”
晏航聽笑了:“你肚子里那點兒貨,都是那會兒存下的吧?”
“嗯,你媽不學無術的,不肯看書,她家的書都讓我看了。”老爸笑著說。
“后來呢?”晏航問。
“后來就鬧翻了,說老死不相往來,”老爸的笑容沒了,“還真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為什麼?”晏航又問。
“因為我娶了你媽啊,”老爸嘆了口氣,“沒娶她就好了,長得也不好看,一咬牙沒娶她就好了。
”
晏航看著老爸抓著杯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杯子里酒輕輕漾出一圈圈細細的波紋,看得出他手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