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處那幾個人被迫又看了一輪活人秀,忿忿地用皮鞋揚起一腳土,扭過臉拼命咳嗽。
胡同墻根兒下乘涼的老大爺扇著蒲扇,扭頭,瞪著這倆人看,脖子扭得都定住了。
倆人再分開時,嘴角還掛著晶瑩的口水絲。邵鈞臉色發紅,眼眶微濕,桔黃色的晚霞斜斜照亮了臉,特俊。
羅強讓對過的老大爺盯得后背發涼,大爺挺大歲數,可別臨了快進棺材板兒了,再讓咱給帶壞了,帶歪了!
羅強一拍邵鈞后屁股:“回家。”
邵鈞神情有些怔忡,突然問:“老二,以后會變嗎?”
羅強半笑不笑:“我變成啥?老子活半輩子了,還能再抽回去?”
邵鈞是心里有話憋著,受他爸爸某些話提點,心情一直壓抑著:“噯,以后有一天你發現,咱倆門不當戶對不對,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你想要的那種生活,就跟我爸我媽當初那樣,倆人不和諧了……怎麼辦啊?”
羅強從鼻子里嗤了一聲:“老子想要啥你知道嗎?老子忒麼就想要你!只要你還是你,咱就和諧,老子就要。”
邵鈞婆婆媽媽的:“那,有一天你要是發現,我不是你當初稀罕的那人了,變了,你咋辦?”
羅強腦袋發暈,最煩小少爺這麼婆媽扯淡:“你敢變?你個小猴子七十二變變一個給老子瞧瞧?你變成啥樣老子捏吧捏吧能再給你捏回來!我讓你變!!!”
邵鈞眼神軟了,心一下子就放下了。
他也理解他爸爸的擔心,但是他信羅強,信倆人鐵打的交情。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不能復制,這世上能有多少人經歷過他跟羅強所經歷的一切?沒人嘗過那些滋味兒,大風大浪都熬過來,邁過最后這道坎,就是平淡幸福。
邵鈞問:“走,吃飯去。你這幾天吃的啥?”
羅強說:“他們給我買的盒飯。”
邵鈞不滿:“這幫人忒小氣!……我剛發工資了,走,請你吃潮州菜,SOHO樓底下新開一家特高檔的潮汕海鮮。”
羅強瞇眼琢磨了一句:“你要是整天吃這些花哨玩意兒,那還真不是你男人過的日子。”
邵鈞努嘴:“那你要吃啥,你點?”
羅強一把摟過邵鈞的脖子,捉著耳朵,聲音低啞惑人:“走,老子帶你吃咱老北京的打鹵面,那個最好吃!……”
陳處開車,把倆人送到三里屯一家面館。
羅強指路,東指西指,陳處一邊兒開車一邊兒罵這是哪旮旯地方。面館位置真不好找,就是一家蒼蠅小館,竟然開在居民樓里,廚房就是廚房,客廳里擺三張桌子。門口排一大長隊,人數頗為壯觀,排隊占座的客人直接把名字寫墻上。老板把面做好了端出來,從廚房里探頭,挨個兒叫名字!
邵三爺哪來過這種地方?
他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才吃上這口面,餓禿嚕了。聽見老板終于從廚房里探頭出來喊“老二”和“三饅頭”的時候,邵鈞汪汪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羅強直接給倆人叫了六大碗面條,那種比臉還大的海碗。兩人一頭扎進面碗里,胡嚕胡嚕地吃,吃得滿嘴油汪,用袖口亂擦,時不時昂頭吼一聲“好吃”、“地道”,然后埋頭繼續吃……
西紅柿打鹵面,茄子肉丁面,辣子雞丁面,這是邵鈞這六年吃過的最香的一頓飯,吃飽了一路狂打嗝兒。
“以后,你給我做面條,我吃你手搟的打鹵面。”
邵鈞說。
“成,老子以后給你做。
”
羅強吃飽了抽根兒煙,懶洋洋地答應著。倆人用眼神滋滋啦啦互相放電,就是看不夠。
夜晚,倆人坐在三里屯夜店街的馬路牙子上,喝啤酒,每人手里攥一把羊肉串,一根一根痛快地擼。
羅強唇邊胡茬兒上沾了肉渣,邵鈞喝得半高,嘿嘿傻樂了一聲,伸手幫羅強抹嘴。
肉渣抹到他自個兒手指頭上,邵鈞眼珠水汪汪的,小孩似的,手指擱到嘴里吮干凈。
羅強下巴一抬,眼神特酷:“舔了。”
邵鈞上腳踹:“滾。”
樹坑里豎著一只大號音箱,傳出嘶啞蒼涼蝕骨豪邁的歌聲。
“當我走在這里的每一條街道,
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
除了發動機的轟鳴和電氣之音,
我似乎聽到了它燭骨般的心跳。
……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去,
我希望人們把我埋在這里;
在這兒我能感覺到我的存在,
在這兒有太多讓我眷戀的東西。
我在這里歡笑,我在這里哭泣;
我在這里活著,也在這兒死去;
我在這里祈禱,我在這里迷惘;
我在這里尋找,也在這兒失去……
北京北京,北京北京……”
兩人靜靜坐著,眼前劃過一年又一年流過的時光,歡笑和哭泣,活著的,死去的,這半生的
尋找,半生的失去。羅強把人勒在懷里,扭過頭,嘴唇貼在邵鈞額頭上,久久地貼著,享受耳畔
四周響起幾聲起哄的口哨聲。邵鈞露出單純醉意的笑容,兩人臉上映著滿天的霓虹。
【《悍匪》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