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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一百零八章 碧云寺鐘聲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所有人都驚呆了。
生死關頭的瞬間能及時地撲過來,擋在你身前護著你的命的人,他一定不是陌生人,陌生人沒那個反應。
“老二,老二!!!……”
邵鈞吼著撲到車頭拼命拽出羅強。羅強被軋掉一只黑布鞋。這鞋總是不太跟腳,關鍵時候鞋又找不著了,人還在,死里逃生。
黎兆輝從破碎不成形的車窗里直接鉆出來,頭朝下滾到地上,瘋狂地撲向車底。他拖出來的人在柏油路面上劃出兩道暗紅色痕跡。
胡巖臉色蒼白,身體抖動,血從下半身涌出來。
黎兆輝沙啞著嗓子嚎了一聲,像痛苦中槍的野獸。他扒下自己的衣服,徒勞地捂住胡巖冒血的腿,想要堵血。他雙手抖著摸到胡巖一條褲管,然后發現血肉模糊的褲管好像是空的,摸不著腿了。
黎兆輝痛苦地仰天長嚎,茫然四顧,目光空洞,呆滯,仿佛瞬間被驚懼和絕望的情緒吞噬,五官因為極度痛苦而痙攣。
羅強爬起身一腳兜頭踹向這人,痛苦,撕心裂肺:“你王八蛋!!!!!”
“你王八蛋混蛋你他媽的為啥不看準了撞為啥沒撞死老子你他媽干得下地獄的事兒!!!!!”
黎兆輝用衣服堵住血漿那一瞬間臉色受驚受傷極度混亂的神色,羅強明明就見過。多少年以前,這人也是這樣瘋狂地撲上去,堵另一具殘破身體上迸流的腦漿。
羅強眼眶紅腫著怒吼,一槍托下去把黎兆輝后脖頸子砸出血……
黎兆輝直挺挺地跪在胡巖身前,如同一尊僵硬的泥塑……
程宇跑到跟前一看,站起來扭頭吼道:“救護車!還站著看,叫救護車!”
程宇是最冷靜的一個,恰恰因為他不認識血泊中的人。他迅速抽出自己腰上的皮帶:“幫我一下,把他腿捆上。”
周圍又有幾個人沖過來,圍著傷員,邵鈞捧起胡巖汗濕的頭和脖子,看著懷中的人用盡力氣維持清醒,像是捧著一點一點在指尖流逝掉的生命。羅強兩只大手攥著模糊的一團血肉,面無表情,跟程宇一起用皮帶奮力捆住胡巖一條腿的膝蓋處,以期能稍微止住崩潰性的大出血。
黎兆輝僵直地跪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從衣兜里掏出一瓶藥粉,啞聲說:“這個止血,管用。”
羅強盯黎兆輝的眼神能從人臉上剜下肉來,一把搶過藥瓶子。他認得這是云南當地土法流傳的最靈的金瘡藥,比市場上賣的白藥還好用。
四個人都把皮帶解了,咬著牙,埋頭干活兒,該捆哪捆哪。
程宇急促地說:“希望能保命,腿不知道能不能接……”
程宇說了一半,垂下眼,說不下去,他剛才鉆車底下想找,沒找見另外半截腿。
邵鈞突然難受極了,腦子都懵了,想哭哭不出來,張著嘴,茫然地望著羅強。
羅強直勾勾地盯著黎兆輝,兩個男人木然對視,眼里曝露的分明都是最深重、最強烈的悔和恨,痛不欲生,悔不當初。
胡巖似乎自始至終沒有昏迷,睫毛抖動,眼神濕漉,紫色的頭發凌亂地蓋在額頭上,巨大的創痛讓他甚至哼不出聲音。他的五官完好無損,臉上沒沾一滴血,完整而又殘忍地曝露出痛苦掙扎時每一分每一毫最細致細微的表情。
黏稠的血漿像要流干了似的,再也流不出來,胡巖想對眼前的人說什麼,沒有發出聲音,攥得緊緊的拳頭松開來,象牙形的小項墜在手心里留下像烙印樣深刻的痕跡。
黎兆輝捂住鎖骨處冒血的槍傷,渾身痛苦地痙攣。
黎兆輝是個不怕死的人。他會怕死嗎?自打在親爹媽拳腳棍棒下活到六七歲兩次賣給人販子逃亡天涯海角,他就不懂得害怕死亡。恣意地殺戮剝奪別人的性命,直到有一天被暗夜里一顆子彈射穿頭顱結束他自己的性命,永生永世活在黑暗里,這是他早已為自己下注的結局。
黎兆輝都不怕,羅強更不會怕死。
對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什麼樣的事比死亡更能摧毀他的意志?
如果事情重來一回,黎兆輝希望羅強這一槍不是打斷自己鎖骨,而是一槍穿透眉心,爆掉他的頭,讓他灰飛煙滅。
而如果事情能夠重新來過,羅強希望他自個兒現在蹲在清河監獄大牢里,在銀杏樹葉輕搖的小操場上打籃球,帶著一群崽子喊喊口號,在食堂小黑板上寫下今天的菜譜,閑得沒事兒打打架,炸炸號,跟七班一群鬼精靈的小崽子一起干壞事兒,最后灰溜溜地讓小警帽掄著警棍摁趴,苦中作樂。
他寧愿自己沒有意氣用事接受黎兆輝的挑戰,沒有為了出獄斗狠搏命將身邊的人置于險境承受終生無法挽回的殘缺。
他寧愿再坐十三年牢,一肩扛了所有的苦和疼。給人做老大的,這就是他該扛的苦難,該償還的罪孽。
他不償,就有別人不得不替他償!
黎兆輝肝膽俱碎面如死灰的神情,羅強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