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子從帽檐下甩出兩道陰郁莫測的眼神,烏黑卷曲的睫毛上掛著汗。
胡巖一邊走一邊喂自己吃葡萄,走路的時候,后胯頗有韻味地扭著。
輝子視線不由自主追隨著胡巖頭上那一撮紫毛,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第二眼……
胡巖在他的小理發店里給個犯人剃光頭,抬頭看大鏡子,一眼瞧見直不愣登站在門檻上的大高個兒,木樁似的。
胡巖回頭:“呦,你咋來了?”
輝子邁進來,眼珠打量一圈兒:“你的店?”
胡巖甩出一枚得意的小眼神,示意門口的招牌:清河三監區靚麗魅影發型屋。
還他媽發型屋呢……輝子瞟一眼那招牌,嘴角略帶嘲弄:“那,你給我理一個。”
那天輝子還真坐到胡巖面前了,值班看店的管教一看這人是食堂送貨的那位,也沒攔他。
胡巖說:“你臉忒臟,我沒法下手,我給你洗洗,刮個臉。”
輝子冷冷的:“嗯。”
胡巖又說:“我給犯人剃頭是掙公分的,我給你剃頭刮臉,掙啥呢?你讓我白干啊?”
輝子:“……你愛吃葡萄?冷藏車里還兩箱玫瑰香,給你。”
胡巖給這人頭發打上泡沫,極其熟練專業的手法,指尖不輕不重,捏得這人舒服得向后仰過去,脖頸上的喉結緩緩抖動……
胡巖二指捏著刀片,湊近對方的臉,湊得很近,一絲不茍。這個人洗干凈臉,跟臟著感覺完全都不一樣,臉型瘦長,鼻梁挺直,眼睛微凹,眼神淡漠。
輝子半瞇著眼,脖頸上最脆弱的要害完全暴露出來,在胡巖的刀片下滑動。
他從睫毛縫兒透出的光亮端詳胡巖一絲不茍很認真的面孔。
胡巖皮膚比較細,白,這種膚色膚質的人,臉上痦子多,近看全暴露了。輝子就一顆一顆地數,小胡同志臉上,腦門上,眼角,鼻尖,嘴角,一共有幾顆小黑痦子。
胡巖這回不是用剃的,正經剪了一個他最拿手的發型,鏡子里現出一張細瘦俊臉,線條流暢,兩鬢修得薄如刀削。
“滿意?”胡巖嘴角翹出弧度。
輝子點點頭,不說話,直勾勾地盯著鏡子里的人……
胡巖順手拉起對方一只手,輕輕摩挲對方的手指關節,動作透出那麼幾分若有若無的挑逗意味,薄薄的清秀的眼皮勾出月牙樣的眼睛,隨口道:“我給你磨個指甲。”
……
當晚,澡堂子里,二大隊一伙人洗完澡剛出去,一大隊五六七八班的崽子們呼嚕呼嚕地涌進來。十五分鐘的戰斗澡,沒時間閑晃,一個個兒飛快拖鞋扒衣服,十五秒迅速脫光,速度都練出來了。
羅強沉著臉混在人群里,目光警惕地掃過一張張臉,一個個擦肩而過的人。
收垃圾的工種讓他攬下了,每天盯著垃圾站的動靜兒,如今食堂后門又來了這麼個陌生可疑的輝子,每周出入監區,羅強能不起疑?
一切蛛絲馬跡都在悄悄地預示,清河監獄里可能要出大亂子,比上一回譚龍策劃炸監更嚴重的沖突正在醞釀,而且幕后有人。
羅強用眼神示意順子,順子會意,趁值班管教不注意,蹲下假裝搓腳丫子,伸手往窗邊暖氣管子下邊一摸……
順子摸到東西,張開掌心,給羅強看。
羅強一瞅,小刀片,鐵釘子,改錐……都是利用做工機會從廠房順出來的。
這麼多家伙事兒,顯然不是一天兩天能湊齊的。廠房丟了東西,管教們也會察覺,所以這些東西一定攢著藏了很久。
羅強一擺頭,示意順子,再把東西原樣放回去,別讓對頭發現。
七班鐵桿小團體洗完澡,出來穿衣服,羅強從衣服里掏出濕漉漉一顆煙,點上了叼嘴里吸著。
小胡同志發騷,往內褲褲襠里塞了一只肥皂盒,跳到屋子當間兒的長條凳上,眾目睽睽之下扭了扭胯。
圍觀群眾哄笑作一團,羅強斜眼笑罵:“你丫的,騷玩意兒,褲襠里沒貨,你還硬往里塞。”
胡巖:“塞了就有了。”
羅強:“塞了誰看不出來是假的?”
胡巖:“哥,你看得出來我褲襠是假的,人家都往咱監區里塞人了,你看不出來嗎?”
羅強表情頓時沉下來,沖小胡勾了勾手,不動聲色……
七班一伙人迅速穿衣服,身上都來不及擦干凈,套上囚服回屋,關上門,全部聚集到大鋪的床上,秘密會議。
羅強問:“小胡,你剛才啥意思?”
胡巖皺眉道:“大哥,你說我啥意思?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食堂送貨那個輝子,絕對有問題!”
胡巖腦瓜子轉得飛快,兩眼發光,壓低聲音,連珠炮似的向大鋪報告他這些天收集到的各路情報:“大哥,他們二大隊的貓膩兒,我都幫你打聽來了。垃圾車從各個牢號里收東西,就是他們聯絡串聯鬧事兒的套路!外面有人接應,毒煙卷肯定不是咱樓下物美超市里搞的,是外邊兒遞進來的!還有,送貨的咋的偏偏這時候換個生臉兒?還有最重要的!那天我拿球砸那個輝子,他一只手托著幾十斤的土豆另一只手把球打回來,你看這人像個民工司機嗎?這人手腳絕對有功夫,右手中指還有槍繭我摸出來了,是練家子,大哥你要提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