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期到二十五年,掰手指一算,其實跟無期也沒差多少。
這里邊有邵鈞卯足了勁兒幫羅強添油加醋寫的材料,有監區長的體恤,也有羅家小三兒在外面四處活動托人送錢的作用,不然羅強能這麼迅速就獲得減刑?
減過第一回,就能有第二回,第三回,生活就有希望,有了盼頭……
羅強懷揣著改造先進模范的獎狀和減刑判決書,趿拉著布鞋,從主席臺上晃悠下來。
臺下黑壓壓坐著的人群里,邵鈞從羅強懷中抽走減刑書,從信封里拿出來,打開,一個字一個字,細細地讀。
邵鈞臉上那表情,美滋滋兒的,嘴型勾出歡喜的弧度,就好像那紙上表彰的是他,就好像那信封里藏了金子。
邵鈞看過一遍,把減刑書收回信封里,過一會兒忍不住,又再打開來,巴巴地又念了一遍。
那感覺,就好像他多看幾遍,能幫羅強多減幾個五年……
羅強在一旁,默默體味著邵鈞的表情,一聲沒吭,心里涌出一股酸澀的暖流。
有些話他從來沒說出來過,有些事他從來沒做承諾,有一條命他從來沒交付給任何人。
但是他心里感激,打心眼兒里認定了。
有些人注定放不下,有些情注定難以割舍,下半輩子賠給饅頭一個無期,人生后三十年,就剩唯一一個念想,守著饅頭,讓饅頭過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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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五章 愛人同志
那年的感情正濃,北方數九隆冬的冰天雪地里,愛情燃燒正艷,驕陽似火。
那年的農歷新年,也是清河監區最熱鬧的一次大年,整個監區外墻粉刷一新,院落里張燈結彩,大鐵門上高高掛起兩盞火紅火紅的燈籠。
犯人們在花壇上拉裝飾彩燈,擺雕塑造型。監區上一年各項包干項目經濟效益特別好,獄警和犯人工資都漲了一級,特美。監獄長小金庫滿了,撥出錢來給大家折騰,熱鬧。
羅強弄完花壇,走出來,離遠了幾丈距離,瞧了瞧,哼道:“真忒麼好看,喜興,這造型搞得,比城里鼓樓大街、南鑼鼓巷過年的花壇都漂亮。”
順子、刺猬和胡巖幾個人扎堆聊天,指著大鐵門上的大紅燈籠,說:“咱聽說,舊社會窯子門口才掛紅燈籠呢,西四八大胡同解放前就是花柳巷,整條胡同都掛滿了紅燈籠!”
羅強心情爽快,嘴唇浮出弧度,西四八大胡同就是他當年發家置業的地方,他的地盤,他的老家,那時候整條街的紅燈籠,都是給他羅老二掛的。
羅強歪著嘴角:“晚上打牌,誰贏得最大給誰床上掛紅燈籠!”
胡巖插嘴道:“大哥,贏了給啥彩兒啊?”
羅強瞇眼哼道:“你小崽子想要啥彩兒啊?”
胡巖歪頭,也不正經著:“我想要啥,哥你還裝不知道啊?”
大伙起哄道:“小狐貍想在床頭掛個紅燈籠,晚上讓強哥摸到你鋪上撒野去,是吧!”
羅強伸著腿坐在院子臺階上抽煙,用舌尖讓煙頭在嘴里左右晃動著,嘴角露出一絲獰笑。
小樣兒的一群崽子,哪個都跑不了,都是老子的,老子挨個兒操你們!……哼,要不是老子現在心里有人了,從身到心就為咱家饅頭忠貞不屈著,懶得搭理你們這些貨,不然老子還真操你們一窩!
晚上說好了打牌。
前兩年辛辛苦苦做的一副肥皂麻將牌,讓邵三爺逼著罵著給洗掉了,怪可惜了的。
今年羅強可學精了,咱不能拿能洗沒了的東西做麻將牌,咱得用那洗不掉的東西,可循環利用。
于是,晚上邵鈞進屋查鋪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七班天才的大鋪吆喝著手下一群小兔崽子,把他自個兒夏天睡的涼席給拆了。
羅強是早就算好這一出了,夏天讓羅小三兒給他送進來一副特高檔的麻將牌涼席,就是那種竹子打磨成一塊一塊餅子形狀然后用絲線整整齊齊串起來的大厚涼席。席子拆出一百多塊竹餅子,方方正正的,寫上字,畫上大幺雞,一副麻將又做出來了,一幫人樂得,玩兒瘋了。
這回是邵三爺坐在羅強的上手,倆人就跟串通好了作弊似的,互相給對方喂牌。
邵鈞丟個五筒,羅強立馬吃了,再還個三條,邵鈞又得意地碰走。
胡巖撅了一小嘴,跟身旁的順子嘀咕:“你瞧吧,咱倆就是在桌上湊人頭數的。”
雨后天晴,邵鈞這些天跟羅老二甜蜜著呢,都蜜到牌桌上了,才懶得搭理小狐貍那副酸樣兒,順手把手心里捏的一只幺雞拋給羅強。
羅強眼皮都不帶眨一下子,屁顛屁顛兒地接住了幺雞:“吃!”
年三十的下午,整個監區氣氛歡天喜地,大操場上黑壓壓坐了幾千名犯人,每人都搬個小板凳端正地坐著,興高采烈地,參加新年聯歡會。
新年聯歡會是監獄里每年必備的節目,犯人們自編自演,自娛自樂,大伙吃著糖,嗑著瓜子,樂呵呵得,享受高墻之內難得的熱鬧與溫情。
每個大隊都要出倆節目,哪個隊搞不出節目的,扣你們全隊的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