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就這麼默默看著,四周的喧嘩全部變成虛無的背景。
邵鈞其實一眼就認出來,別說戴個破黑頭套子,羅老二這混球,就是化成一堆灰,他也能從灰堆里把這人揪出來。
倆人頭一回見面,就是這樣的情形。整整五年了,邵鈞是沒想到,五年了倆人手拖著手拉扯著走了這麼遠,竟然一直都是他自個兒在拼命扯著羅強往前走,一個人的獨角戲。眼前這人就一步都沒往前走,這個人就一直站在原地,他媽的又往回邁回去了,一切從頭開始!羅強還是那個羅強,永遠都是那個殺人如麻嗜血如命傷人刻骨一意孤行眼都不帶眨一下的羅老二,這人即便是化成灰,腦頂上幾根硬茬兒,后腦勺上一塊反骨,一分一毫都不會變……
變了的人其實是他自個兒。
邵鈞覺得人的心真的可以慢慢變冷,變硬。
邵鈞在人群里也看到了羅小三兒。
羅戰臉上的表情一點兒也沒比他好多少,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眶紅腫。身邊一群小弟圍著,一個個黑色西裝筆挺,黑墨鏡,神情肅穆,沉默……
邵鈞那時也聽楚珣的姑姑提到,羅老二有個弟弟?他弟弟也托人找過我,四處打點,到處求人。
羅強自首這件事兒急得可不是邵三爺一個人,羅戰也快急瘋了。譚家勢力徹底覆滅,京城少了一霸,程宇終于得救,切了半個胃,老二坐牢這麼多年估摸著也該熬到減刑,誰都沒料到,闔家快要團圓之際晴天降下一道霹靂。
羅三兒現在一個平頭老百姓,邵鈞那樣的都找不著門路,羅戰跟法院檢察院上邊能說得上話?羅戰是托身邊可靠的朋友朱妍幫忙牽線搭橋,找了一些關系,也送了很多錢。
錢送出去了都見不著人,買不到刑,或者干脆被退回來。對方直接明白地說了,你哥哥這案子,撈不出來,沒戲,你知道為啥?上邊憋著要整人,羅老二要是囫圇吞棗似的輕判幾年,姓劉的判不判?也判兩年就放出來?其他那些小嘍羅都白抓了白審了,都給放了?這哪能啊!
這倆死對頭,互相咬,到這步田地,就是一根線兒上兩只土螞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塊兒死,同歸于盡。
案件是不公開審理,媒體閑雜人等包括嫌疑人家屬,全部擋在大門外,不允許旁聽。
候審室小屋門外,邵鈞跟兩個值班法警模樣的人閑聊了幾句。
小法警說:“你可只能說幾句啊,這馬上開庭了。”
邵鈞連忙點頭,給對方一一遞煙,點上火:“這人以前是我手底下犯人,在押這幾年就不是個省油燈,還他媽欠著我這一屁股爛債呢,我正想抽他呢……”
邵鈞最后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額角青筋微凸。
邵鈞推門進去了,用皮靴后跟“哐當”一腳,把門踢上。
羅強半閉著眼坐在屋子正當間兒,手上腳上都戴著沉重的鐐銬,頭發長長了很多,臉頰瘦削,眉眼粗糲冷漠。
羅強眉毛微微抬了抬,仿佛算準了這人要來,聲音低啞:“來了?”
邵鈞白著臉:“來看看你啥樣了。”
羅強:“饅頭。”
邵鈞狠狠咬自己的嘴唇,低聲罵道:“混蛋你……”
邵鈞嘴里罵著,兩眼漸漸發紅,這時候甩開大步沖過去,直挺挺一拳打了過去!
他這一拳打得,絲毫沒有保留,用盡了全力。渾身上下每個毛孔被羅強逼出的憤怒,絕望,委屈,在那一刻掙扎、咆哮著發泄出來,全部力道都匯集在拳眼上,這一拳生生打在羅強左眼眼瞼下方顴骨最高處,重重的“嘭”的一聲……
邵鈞打完這一拳,緊接著在他打過的地方,狠狠地,又砸了第二拳。
……
羅強沒動彈,既沒還手,也沒擋開,頭慢慢擺回來,左臉立刻就掛了彩,露出一大塊青紫,眼眶讓邵鈞打爆皮,眼角開裂出血。
邵鈞成天打沙袋,練過的,沙袋他都能打散了,打個人能不手重?
邵鈞攥拳的手抖著:“老二,這兩下你欠我的,你不虧吧?我打完就走。”
羅強扭頭吐了一口,靜靜地看著邵鈞:“左邊兒眼珠子早瞎了,打也打不疼,換一個,打這邊兒,來。”
羅強說著,一擺頭,把右半邊臉遞給邵鈞。
邵鈞:“……”
邵鈞喉嚨痙攣,眼眶一下子熱了,那一刻難受得無以附加,五臟六腑都攪碎了。
沒錯,羅強是欠了他,欠他的一輩子都還不清,可是誰又欠了羅強的?
羅強這一輩子要是就這麼完了,誰來償還?!
一個被殘酷的命運欺侮、蹂躪、玩弄的混帳王八蛋,掉過頭來再去欺侮、玩弄命運,欺負全世界所有的人,羅強這一生都是這麼過來的。
羅強那天歪著頭坐著,對邵鈞說:“夠了嗎?打完完了,收拾東西,回家。”
邵鈞眼眶殷紅,眼角能淌著血:“羅強,你耍我的嗎?你誑我帶你出去,你做活兒,然后你擺我一刀,你耍我?!”
羅強側過頭,眼望著窗外。
邵鈞罵道:“羅強你就是個王八蛋,我真傻/逼我以為你能變得不一樣!你一輩子永遠就是沒心沒肝,你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