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戰紅著眼睛,壓低聲音:“哥,我一直不愿意跟你細說,當年押解車遇襲的事兒,是誰干的。”
羅強臉色發青:“……”
羅戰:“那根本就不是意外,對嗎?哥你自個兒心里最清楚,你知道是誰干的,你知道是為了啥!”
羅強:“……你怪我嗎?”
羅戰:“他為我毀了一條胳膊,我就是心疼他,哥我沒責怪你,我賴不著你,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他……”
羅強氣得渾身顫抖,沙啞的聲帶洇血:“三兒,你巴不得折了一條胳膊的是我吧?”
羅戰撅著嘴,用力搖搖頭:“沒有,我巴不得折了胳膊的人是我。”
羅強眼球深紅,面皮突然就傷著了,從牙縫中緩緩甩出一句話。
“老子白養你十五年,養出個沒心沒肝的白眼兒狼,養不熟的狼崽子!!!!!”
羅老二黑道大哥縱橫江湖這麼些年,沒人敢當面這麼跟他說話,偏偏這人還是他親弟弟,戳到他最軟最痛之處。
而且,羅戰捅的這一下,讓羅強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當年押解車一案,羅戰翻車,程警官為救羅戰付出了一條胳膊。羅強事后拼湊蛛絲馬跡,也知曉了一切都是他種下的因,犯下的險。
羅戰把臉深深地埋在手里,眼眶紅紅地說,哥,我真后悔,我真他媽的后悔,我以前怎麼就沒好好做人呢,我怎麼就那麼混蛋呢……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悔恨,都像是拿一把刀戳在羅強胸口。
是,當年是他,把十幾歲高中沒畢業的羅小三兒拐帶出家門,掌控在自己麾下,帶著弟弟混道上,沉迷聲色犬馬,一晌紙醉金迷。當年也是他,征伐決斷,茹毛飲血,殺人都不帶眨一下眼,為了爭名逐利,為了打拼江山,手上攥了多少筆血債?正是這一筆一筆不能見光的交易,讓羅老二在上層政治斗爭血雨腥風中分到一杯羹,官府與黑道互相利用,用地下錢莊洗錢,黑市交易,從市委和法院內部取得征地批地的合同,只用幾百萬資金就攫取了價值上億的地皮,以利滾利,迅速發家,一夜暴富……
羅強不會料到有一天,他最牽掛的弟弟會跑到他面前大吼,說那場車禍根本不是意外,而你最清楚這些事為什麼會發生。
他當然也不會想到那一天,他最稀罕的邵鈞會在他面前流淚,說我媽跳樓了,我的家毀了,我永遠都不能原諒。
兩檔子事殊途同歸,他只是別人手里的一顆棋子,做的是槍口上舔血的買賣,為了錢,為了利益分攤,禍害了人,早晚也要遭人暗算,卻不曾想最終傷害到他弟弟身邊的人,傷害了他自己身邊最珍貴的人。
邵鈞冷著臉從隔壁屋走出來,這回偷聽的人都忍不住了。
邵三爺一貫的護崽兒,又疼著羅強,能受得了羅強在他眼皮底下受委屈、被弟弟吼?
邵鈞把帽檐壓低,不想露臉,抬手毫不客氣地指著人:“羅三兒,你家事聊完了?你哥今天心情不好,別讓他難受,成嗎?”
羅強猛一扭頭,被邵鈞的目光刺痛了眼,突然開口:“邵警官,沒你的事兒,你出去。”
邵鈞一愣,咋著這是?我可是站你一撥、護著你的!
羅強聲音發梗,低聲道:“邵警官,我們家私事,你別插手,成嗎?你出去。”
邵鈞氣得,簡直想揮手給這熊玩意兒一掌,上腳踹死這人!這都一家子什麼人啊,好賴不識的。
羅強遙遙望著邵鈞憋氣扭頭跑走的背影。他其實是怕他那沒心沒肺的寶貝弟弟再往深了說下去,邵鈞就會在猝不及防之下、毫無心理準備之時,知曉事情全部的真相……
自己咋樣都成,咱扛得住,天塌下來巨浪滔天也不是沒見識過,羅強只是怕邵鈞接受不了。
羅戰因為糾結程宇的關系,跟他哥發泄一通,事后沒幾天,也就懊悔了。
他跟他哥,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從小讓他哥喂出來的,從十幾歲就跟哥哥在道上并肩作戰,出生入死,這里面醞釀的感情,可深了去了,不是吵幾句嘴就能吵得斷。
兄弟是兄弟,愛人是愛人。即使有了愛人,兄弟之間的情誼,一分一毫也不會減弱。無論是在老二心里,還是小三兒心里,其實皆是如此,只是各人脾氣性情不同,表達出來就態度迥異。
說到底,羅戰也并不是他哥口里那個沒心沒肝人事不懂的小狼崽子。羅戰若是知曉全部內情,若是知道在隔壁偷聽還跑出來指著他鼻子削他的小警帽兒是什麼人物,他那天還會如此態度?說不定不用他哥指揮,羅戰自己先提把刀去找譚老頭子算總帳:你姓譚的一家子,敢坑害我們哥兒倆最寶貝的兩個人?!
在羅戰心里,他還當他哥是以前的羅強,道上人見人懼的活閻羅羅老二,殺人越貨,暴虐冷血,不講人道,沒有絲毫人情味兒。
羅戰自己已經不復當年,變了個人。他只是不知道,他哥哥也早已經不是那個人。
羅強也待人用心了,心變軟了,變軟了就知道疼。
羅戰不好意思再跑來當面挨他哥臭罵,于是大包大箱往清河送了一堆東西,都是他哥愛吃的,愛玩兒的,其實就是跟羅強低個頭,賠個禮,搖個尾巴,撒一小嬌,惹怒了獅子再給喂顆甜棗,捋一捋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