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在縣城的家也遭了災,家里跟個小池塘似的,過膝的水面漂浮著臉盆、暖壺、孩子的書包……
邵鈞一路上不停地嘮叨慰問同事老大哥:“王哥,待會兒咱路過縣城,要不然,你干脆就近回去吧?”
王管說:“沒事兒,家里有你嫂子收拾。”
邵鈞表現得特別關心,特熱情:“王哥,有啥要幫忙的,您告訴我,您一句話!我幫您歸置,別累著嫂子!”
王管感動地說:“哎呦,不用不用,哪敢勞動你?”
邵鈞說:“您愛人一人兒也忙不過來,家里還有孩子,不好弄,咱車正好路過,你回去吧,我幫你打卡,今兒晚上我盯著。”
王管讓他給說動了,神色間有些猶豫:“咱這一起出來辦事兒,我半路跑了,讓你一人值班,合適嗎?”
邵鈞輕松地一擺頭:“有啥不合適的?咱倆誰跟誰啊,您還跟我客氣!”
“您放心,沒事兒,我一人開回去就成。”
邵鈞說話的口氣輕松篤定,特爺們兒,特講義氣,而且很能迷惑人。
他眼角悄悄掃一眼后視鏡,車后座上的羅強今天極其安靜,老實,閉目養神,一動不動,眼底微微透出比頭發絲還要細碎的光亮。
邵鈞一拐彎,車子上了去縣城的那條路,把王管送到家門口。
王管臨走還不太放心:“路上成嗎你?你可當心啊,進監區之前可千萬不能給他開手銬。”
“我知道!”
邵鈞耐著性子揮揮手,腳底下已經迫不及待準備來一腳油門。
邵鈞調頭疾馳而走,看也不看車后座上的人。
邵鈞自己在縣城也有租房,然而住宅小區里街坊人多眼雜,羅強穿著囚服,亮相難免惹出麻煩。
他一路瘋狂加速,超了好幾輛車,路過通往監區的那個路口,頭也不回,毫不猶豫的一腳油,把那個出口“錯過”了。
車外是連日暴雨放晴之后的涼爽清新,車里是某種不尋常的悶熱和窒息感,耳畔回響著彼此沉重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劇烈而嘈雜。
邵鈞自始至終啥話也沒說。
羅強也不說話。
羅強甚至都沒張口問一句,你這是帶我去哪?
兩個人心知肚明,這條路再往前走下去,還能通往哪里……
到了這份兒上,還說啥?
你是重刑犯,我是條子,我敢,我豁出去了,你難道不敢嗎?!
邵鈞一路開,一路倆眼尋麼著,尋找和確定合適的目標戰場。
剛開過一處有交通燈的路口,羅強突然睜開迷離惺忪的眼,啞聲說:“你剛才走的那條車道,頭頂有攝像頭,把你拍了。”
邵鈞腳底下一頓,暗罵,操……
邵鈞:“我又沒違章超速。”
羅強:“可是它把你拍進去了,回監區不應該走這條道。”
羅強歪頭冷笑,無奈地搖搖頭,三饅頭一看就沒干過壞事,沒經驗。老子當年出門做活兒,每次出手前的路線計劃都經過縝密的考慮,詳盡周全,滴水不漏。老子要是像你這麼稀里馬虎,顧前不顧后,顧頭不顧腚,早死過不知道多少回。
你走了一條本不該走的路,事后如果有人有心查你,就能查出你曾經去過哪兒。
邵鈞低聲咕噥著,小聲罵了幾句,然后說:“那邊有個牧場,咱們監隊每回都從那兒買肉,我就說我順便去提肉了。”
身后的人笑了一聲,聲音沉沉的,像是從胸腔里流出來的,上古銅器的摩擦聲。
手銬和欄桿撞出金屬的脆響,一只大手略微費力地伸過來,隔著鐵欄桿,摸到邵鈞的頭。
邵鈞抓著方向盤的兩只手都有些抖,手心瘋狂出汗,變得濕潤,眼神凌亂,渾身每個毛孔都流露著焦渴。
羅強的手指摸進他的頭發,研磨著頭皮,一只大手掌張成半球形狀,托著眼前人的后腦勺。羅強用掌腹承載著邵鈞的重量,然后讓手指劃過后腦那條凹陷的小窩,在裸/露的脖頸上撫過。
邵鈞喉結不停地抖動,眼睛頻頻望向后視鏡。
羅強一言不發,一雙眼也盯著后視鏡。兩人的視線透過鏡子的折射反光,死死糾結,整個車廂都像要爆出火星,下一秒就要燃起來,野火燒山。
邵鈞終于開到半山上的牧場,殘陽如血。
放眼四顧,大半個牧場遍地長滿半人高的草桿,直挺挺刺向天空。夕陽給草場鋪灑上一層金粉,金黃色的草穗在風中輕輕搖蕩。
幾頭牛在草叢里慢條斯理嚼咽著草料,用尾巴悠閑地抽打驅趕牛蠅。
邵鈞把車開到山坳的隱蔽處,停穩,終于吁出一口氣,身體向后仰去。
他的頭顱整個仰在羅強手掌心里,享受著那只大手堅硬的骨節攥住他,沿著顱骨的縫隙描摹,逐漸加力。兩眼逐漸模糊,失焦,整顆心都好像被羅強攥在手掌心里,一片一片地剝,剝露出紅潤瀝血的肉。
他其實惦記一個人,惦記了這麼久。
從兩人第一天見面,在籃球場邊,他撩著背心露出小腹,在羅強面前埋頭摸來摸去……
羅強低聲說:“你剛才不是說,你來這兒順便提肉的?”
邵鈞猛地坐起來,扭過頭。
羅強用下巴微微示意:“去提肉,把該辦的事兒辦妥。